蛇促佳缘

文/一木

据传这是一个发生在清朝乾隆年间的故事。黄求仁七岁那年，母亲病重不幸离世，从此与父亲过上了相依为命的日子。俗话常说：吃不尽的苦，享不完的福。不管是好运还是厄运，总喜欢全部往一个人身上堆，黄求仁的厄运也并没有就此结束。十三岁那年，他在家做好晚饭等着父亲归来，但等来的却只是父亲的噩耗。邻居告诉他，他父亲在上山采药补贴家用的途中因过于疲劳不小心一脚踩空跌入了悬崖。

从此，黄求仁开始了流浪讨吃的生涯，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地把日子熬着，小小年纪便尝尽了各种心酸。幸好天不绝他，途中他遇到了一位做素面的黄姓师傅，黄师傅可怜他的身世，又见他本分勤快，就把全套手艺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这个小本家。肯学会悟的黄求仁不到两年就全部学会了，做的素面丝丝滑滑，细细软软，又好吃又不易断。一转眼黄求仁就到了十八岁的年纪，学艺有成的他不愿和师父抢生意，就泪别拜谢了师父，开始游走四方，售卖素面，每到一地，一般多则呆三四月，少则一两月，只希望尽快赚到些银两，好回老家置业安家。黄求仁一路走走停停，等到达一个叫田家堡的地方时，已近深秋。迅速安置妥当后，黄求仁开始了素面的制作和售卖。

一日清晨，黄求仁正和往常一样开始准备一天的活，突然听到一个很轻的声音：“先生，你的素面怎么卖？”黄求仁正奇怪着，谁这么早就来买面了，平时这个时候还没几个人出门呢。一抬头，看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有些蓬头垢面，衣服也比较脏旧了。他想，这人不像本地人，可能是出门遇到什么不顺吧，说话声音轻得没一点底气，估计也是囊中羞涩。黄求仁不觉联想到自己年幼时不堪回首的心酸日子，原来世上苦的人也不止我一人啊。黄求仁一转念，温和地说：“老兄你从哪里来啊？在外不容易，今天先赊给你，以后你再还我就是了。”然后又生起炉火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素面给他吃。黄求仁不知道，他的这个举动被一个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那就是田家堡田长户的女儿田翠花。

田翠花年满十七，亭亭玉立，在田家堡也算得上美人一个，其父略有薄田，两位兄长也都聪明能干，已成家室。作为幼女，自小受到宠爱，颇有主张，虽然说媒不断，但一直不愿出嫁。为此，父母兄长兼是操碎了心。今天一早，她突然想起邻居说这个远处人做的素面味道很好，就赶着出来买回去做给家里人吃。看到这个黄求仁这么心善，长的也是结实中带一丝英气，做起事情来更是麻利认真，不由得对他心生好感起来。一来二去，两人熟稔起来，慢慢开始互生情愫。虽没到私定终身的地步，但田家堡这个小地方稍有风吹草动就可以一夜传遍整堡人。这不？田翠花的家人就已经知道她的这点事情了。

这天晚饭过后，田翠花感觉家里如临大敌般，父母哥嫂全围在一起，她似乎感觉到他们要说的话题，心中略有忐忑。果不其然，田母首先把话挑开了。她说：“翠花，你想过没有？这个卖素面的小伙子无父无母，也无家业，你莫不成跟着他东奔西跑？你这不是找罪受么？”两个嫂嫂也是你一言我一语的，田翠花则一直低头咬着嘴唇一声不出，他大哥看着急了，忍不住说到：“翠花，你好歹出句声啊，大家不是想听听你的想法么？”听到大哥这么说，田翠花看了大家一眼，说到：“我愿意跟他，他人好，又勤快有手艺，我认定他了。”声音说的很慢，但语气坚定。大家听了面面相觑，一时间气氛沉默得有点压抑。田长户终于开口了：“这小伙子我留意了，说实话，我也觉得人不错，但如果要我女儿跟他东奔西跑，我不答应。老大，你去找他过来下，我想单独和他谈谈。”

当天晚上，田翠花大哥就把黄求仁请到了家里。田长户开门见山道：“你想娶我女儿不？”黄求仁点头承认。“那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黄求仁回答道：“我想尽快赚点钱，然后娶了她回老家安居置业。”田长户听他说到这句话忍不住打断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不会让她嫁这么远，更不忍心她就这样跟着你东奔西跑的。这样，你入赘过来，在这安家，你看怎样？”没等黄求仁回答，田长户又补充到：“我已经有两个儿子了，并不需招上门女婿，但在我们这，你一个外地人立不了足的，就算你以后攒了钱，山土田地你也买不到的，这是我们的族规。”黄求仁沉默了好一阵子，终于回道：“感谢你们，我虽然父母双亡，但我一直挂念他们，他们去世早，就我这么一个儿子，小时候也很疼我，我不忍心这样。”说完已是眼角盈泪了，黄求仁低头遮掩一下，就匆匆拜别了。

一连好几日，黄求仁再也没见到过田翠花了，心里空空落落，似乎还有些隐隐地疼。这天下午，正在摆摊的时候，一个大婶走近来，告诉他说：“你知道田翠花家这几天闹得很凶么？”他听得心里一紧，赶忙询问具体事由。原来是田翠花这几天被他父母看管起来，不准再出门见他，田翠花在家里是又吵又闹又哭，声音都哑了，但她父亲也是铁下了心，没有半点说情的余地。知道这些后，黄求仁心里难受极了。要说苦楚，他以前经历太多了，但不知怎么回事，还从来没有现在这么痛苦过。他理解田长户的想法，但要他留下来做上门姑爷，他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在外漂泊这么多年了，对双亲的思念之情日渐增长，他不能做有辱父母有辱祖先之事，更何况，一直支撑着他东奔西跑的梦想就是安家立业，堂堂正正生活，他坚信靠自己的勤奋和手艺迟早可以实现的。但一想到田翠花，他就感到无比的揪心，这个女孩子，是师父之外又一个给与他这么多温暖的人，她美丽，聪慧，那么巧笑怡人，一点也不嫌弃他贫穷无业，而自己梦想中的妻子何尝不就是翠花这样女子呢！

他突然很想喝酒。赚钱艰辛，他平时能省则省。但今天却只想痛痛快快地大饮一场，他心里太苦太乱太揪心了。他心里默默念道，喝醉了就不要去想了，明天离开这儿就不要去面对了，过上一段时间，事情就没了，就像自己以前遇到的那些伤心为难的事情一样。他记起上次买素面的小五哥开了家小餐馆，离街中心距离有点远，但价格实惠。他一边盘算着一边往小五哥的餐馆走去。

黄求仁正心事重重地走在半路上，突然听到前面几个半大的孩子吵闹得挺厉害，忍不住走过去瞧个究竟。原来，小溪里一条带黄色的蛇，有一米好几长，躲在灌木下的水里，几个孩子正拿着石头从四面不停地招呼，逃走已是很难了。黄求仁认得这种蛇叫王锦蛇，尾巴似乎已经受伤了，看上去很是可怜。他忍不住心生怜悯，便劝阻了几个孩子，并答应明天给他们糖果吃。孩子中有认得他的，听说有糖吃，更是欢喜地一哄而散了。黄求仁对着蛇喃喃说道：“他们都走了，你也走吧，离开这里，莫再来了。”蛇望着他，似乎听得懂他说的似的，然后爬上小溪对面山上的树丛中不见了。

来到餐馆，黄求仁要了一碟花生米、一盘风干牛肉和四两烧酒，自顾自吃将起来。这是他第二次喝酒。第一次还是他离开师父时，师父硬是叫他喝了二两米酒，在饭桌上师父反反复复地交代他要注意这个注意那个，说了很多话。他还记得那种米酒有些甜甜的，喝完后暖暖的。但烧酒还是第一次喝，第一口喝急了，辣得喉咙直痛。他想，这是我在田家堡的最后一餐饭，明天一早我就走。但和田翠花的点点滴滴夹杂着往事却总是一股脑地往他脑袋里钻。双亲的身影、师父的身影、田翠花的身影，还有流浪的记忆，不断在他脑海里飘来飘去，越是不愿意去想，却越是清晰。他这样一声不响地吃着，不知不觉就天黑了。

在店里虽然喝得有些昏昏沉沉，但总体还算清醒。黄求仁拿着火把一出门，被风一吹，酒劲一下子上来了，双腿开始不怎么听使唤，走路都有点摇摇晃晃。又走了两里路，看见了前面的田家堡祠堂，实在坚持不住了，就过去靠着墙角坐着想先休息一下。本来就已经酒劲上头，加上有些疲乏，竟没两分钟就呼呼入睡了。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黄求仁感觉有东西围着他脸上舔，湿湿滑滑的，他睁眼一看，差点魂都吓没了！妈呀，月光之下原来是一条大蛇在他脸上吐着信子，蛇的上半身也已经爬到了他的身上。就这瞬间，一个激灵，他的酒意全吓醒了，一时竟不知所措。

突然，他听到了噼里啪啦的声音，糟了，原来祠堂里面起火了。火光加上月光的映照下，他看见这条蛇的尾巴还受着伤，这不就是刚刚自己救的那条蛇吗？原来它是叫醒自己的。来不及多想，他一脚用力将祠堂大门踹开，就地抄起一把扫把拼命扑火。幸好着火的时间不长，他及时将火势控制住了，不久，其他人也闻讯赶到，一起把火彻底扑灭了。这时，黄求仁已是满面尘灰，身上已没有几处完整的衣裳了，人也累得将近虚脱。知道事情经过后，田家堡人议论纷纷，有人说这条蛇是因为黄求仁而来知恩图报的，有人说这条蛇应该是田家堡的守家仙，那些孩子差点坏了大事的，也有人说祠堂差点被烧掉，幸好祖宗显灵才会发生蛇叫醒黄求仁这种奇事的，还有人说黄求仁是田家堡贵人特意来这打救他们的。以前的祠堂是最为神圣又带些神秘的地方，这次又发生了这样的奇事，因此，众说纷纭，不一而足。

第二天，黄求仁还没起床，就有人敲门拜访了，说是受田家堡族长之托，邀请他去祠堂议事。黄求仁推辞不得，只好应承。待众人到齐，族长开口说道：“今天叫上大家过来，一是我们要感谢黄求仁师傅对田家堡的大恩德，另外一个事就是想议一下我们的族规。”底下一阵哗然。族长接着说：“‘立业维艰，虽一粟一丝无忘先泽；守成非易，遵六德六行不坠家声’，这是我们田家堡祠堂大门的对联，也是我们的祖训，山土田地一直不准卖给外人，是因为我们祖先深知立业维艰，希望我们子孙能守住祖业，但另外一句也告诉我们要遵六德六行，知恩图报就是应遵守的最基本德行。黄求仁和翠花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双方均有情有义，因为我们有山土田地不准卖予外人的族规，造成他们无法结成连理，今天，我想破个例，大家有什么看法？”众人皆是齐声称好。

不久后的一个黄道吉日，在族长亲自主婚下，黄求仁和田翠花正式举办了大婚之礼。大家齐来道贺，礼金也是比平常要重，一是表示贺喜，更主要的还是表达他们的感激之情。后来，两人共生了两儿一女，一家人其乐融融，其中一个儿子还高中进士，最后官至四品，黄求仁和田翠花也是举案齐眉，恩恩爱爱过了一辈子，从此传了一段佳话。正是：人存善念天知晓，上苍何曾负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