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关于父亲,在我的文字里出现的不多。就像家庭生活中一样,出场戏实在也不多。他的角色,只是那个负责养家糊口的人,其他的内容,鲜有参与。
我的学生生涯中,父亲露过两次脸。一次是初中在镇上读书时,初中是属于寄宿制,一周有五天半在学校。应该是某个突然降温的日子,具体不记得了。父亲来给我送御寒的毛衣,找了许久才问到我的教室,递过衣服就走了。还有一次便是上大学,送我到学校,把带的行李和学校报到发的东西送到宿舍,午饭都没吃就往回赶了。
这样的经历,在一个农民父亲的身上不是个案,而是惯例。有的父亲甚至一次都没有参与过子女的学校教育,也是有的。我这样说并不是说父亲们不关心孩子的学习,而是家庭的分工大抵如此。女主内,男主外,在那个年代是十分明显的。父亲的职责就是劳动赚钱养家,其他的事,皆是母亲们的活计,包括孩子的成长教育。
我曾在单位一次诗歌征文中,以题为《我的父亲是农民》写过一次父亲,也许是情意真切,诗歌获得了一等奖。确切地说,父亲不只是农民,还是一名手艺工人。农忙种田,农闲做工。所说做工,就是四处去帮人砌房子,主要是行走在乡村中为乡邻建住宅。我在《小时候,我家那些忙忙碌碌的年》一文中,写过父亲那些年忙碌的年关。
一旦农忙结束,父亲便出去做工了,扫尾的工作都是母亲来做,做不了的拖着待父亲回来做,所以父亲一年从头到尾都在忙碌,没有歇气的时间。最难的还是快到年关时,父亲还在讨工钱,一年帮人家砌房子,工钱却总是赊欠着的,乡里乡亲的,也只能到了过年时节才能讨要回来,唉,真是艰难呀,但更惨的还在后头。
父亲的一个侄子,也就是我二伯的二儿子,也是做这一行的,年轻人有闯劲,他带着几个同行,还有我父亲,一起去了湖北荆州找活干,算起来我堂哥也算是中国最早的建筑小包工头。父亲跟着堂哥干了一年,一分钱没结到,回来了,估计拖欠农民工工资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但像我父亲这样一分钱都没拿到的应该不多。由于是跟亲侄子去的,侄子说没钱,父亲也不好多说,母亲倒是抱怨了很长时间,主要是埋怨我堂哥不靠谱,也对堂哥是不是真没结到钱表示怀疑。
母亲的怀疑是否有可能性,我那时候小,无法给母亲判断,而且我并不了解我堂哥;父亲肯定不会那样想,更不希望这种可能性存在,毕竟是他的亲侄子,那个时候,在他朴素的观念里,侄子就是半个儿,比我这个丫头还要略强。当然,随着时代变迁,叔侄关系应该是渐淡了,如今,除了父辈们还在走动往来外,堂兄弟姊妹之间基本不常联系了。
那是父亲的第一次出远门务工,也是一次最糟糕的体验。父亲在外白辛苦了一年,母亲也在家苦了一年,从此以后,父亲再也不出门了,只做家门口的活。后来我那个堂哥还一直在外找活干,印象中一直也没有挣到钱,想必确实不太靠谱。
父亲写得一手好钢笔字,这是他引以为傲的。只要有空,便会在我们的废本子上写字,龙飞凤舞的,特别好看。我和小妹都没有上过什么练字班,自然而然地也能写得一手好字,应该是受了父亲的影响。父亲是上过初中的,虽然是半工半读,也算是一个有点文化的人。小时候,我一直把父亲当作有文化的农民对待,父亲也表现得与众不同。父亲做农活,跟一般的农民不一样,特别精细,严格按说明书操作的那种,一般人都是差不多看着办,在父亲那里却不行。这种精种模式,最直观的结果就是高产,父亲的庄稼总是比别人家的看着喜人。
最佩服父亲的就是健康卫生意识。那个时候,给庄稼治虫都是靠人工打农药。在我家,打农药是一个大工程,一是父亲打得细致,必得一两天方能完结,同样的工作量,别人家最多半天就结束了;二是父亲装备流程也是完整一套,一定是戴上口罩,穿上长袖外套和雨靴,无论多热,这些必备的防护设备都不能少,农药打完回家,必定先在外面的小河里初洗一遍,换下装备再进门,再用香皂洗一遍手脸,最后一道程序就是喝碗白糖水,据说是为了解毒用。
每次打农药,父亲都会被村里的大爷大伯们笑话,笑父亲的过于讲究,我却十分认同父亲的做法,每次父亲打完回到家,我都会提前为他备好洗脸水和白糖水。
如今父亲老了,依然很关注健康。每天从头到脚必要梳一梳、捏一捏、拍一拍、锤打一番。从前我不太相信这些保养效果,但这十年来父亲都没长什么皱纹,精气神特别好又让我不得不相信,尤其是爬楼梯时,父亲一个七十多的老人,手上提着重物,还能一步跨两级上楼,我这个跑步的人,跟在后面一级一级上还觉得累,电梯坐习惯了,爬楼竟赶不上父亲。
父亲的这一重健康养生的好习惯,家中唯小妹得了真传,二人理念出奇一致,吃个饭也会讲究食物相克问题。上次跟父亲一起吃饭,那天父亲小有兴致,临时想要小饮一杯,结果母亲炒了一碗胡萝卜,父亲说喝酒不能吃,小妹也认同,无论我怎么跟他解释吃一点不会有任何问题,硬是坚持不吃。后来百度了一下,确有很多专家说不行,会产生某种伤肝的毒素,看来还是我这个不关心养生的人落伍了。
父亲上了年纪后,除了信奉养生,其他的事不太上心,包括儿女的事。上周父亲节,给他发了一个微信红包,祝他父亲节快乐,老爷子把红包收了,也没回个支言片语的,我还以为没收;同样在母亲节,给母亲也发了一个红包,老太太不光没收,还发过来一大堆语音信息。二老如今领着退休工资,除了生活费,还有余钱可存,母亲便不许我们给钱,买衣服类的也不许,但老爷子却不同,他从不向子女索要任何东西,你给的任何东西他也来者不拒,乐呵呵地接纳。作为子女,我们其实更欢喜父亲的方式,双方都愉悦,而母亲的苦心我们也懂,不想给子女添麻烦,但子女又何尝不想为父母做点什么呢?
父亲的智能手机,除了刷抖音,很少使用微信和我们联系。我知道父亲不是不想跟我沟通,只是他不太会操作,母亲却玩微信相当顺畅,完全没有不会操作的功能。有时候我也纳闷,父亲读过初中,母亲才小学二年级,但两人对新事物的接纳程度却千差万别,没搞懂父亲为何还落后一些,对新事物无法保持与时俱进的学习态度。
但父亲有一个优点,内心简单不复杂,年轻时如此,年老了更是如此。也好,越简单越幸福,无欲无求,一定可以健康长寿。
附上几年前写的关于父亲的一首诗:
《虽然,他只是一个农民》
——写给我挚爱的父亲
他,砌得一手好房子
他,也写得一手好字
他,喜欢电影
他,还喜欢孩子们的课本
虽然,他只是一个农民
他有中国农民的典型特征
大地的脸堂,粗糙的手掌
拾掇得很整齐的庄稼……
他有中国父亲的典型特征
生气时暴跳如雷的模样
扬起的大巴掌,却舍不得落下
那里分明,是柔情万丈
虽然,他只是一个农民
他伺弄了半辈子的庄稼
与它们谈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恋爱
他固执地以为,会与它们携手白头
一脚泥,一身土灰,在他亲手砌成的那所房子
他是那样钟情于,他相伴半个世纪的恋人
虽然,他只是一个农民
他精心抚育他的儿女,就像伺弄他的那些庄稼
他叫醒黎明,一把锄头深深扎进黄土
黄土地的报答,是远方的呼唤
他和午夜的星星说话
他放飞了他的“庄稼”
她们开成,一朵蒲公英的花
他的恋人呀,怎懂得他绵长的牵挂
虽然,他只是一个农民
种子恋上他乡,不再回家
他,告别泥泞,告别炊烟,还有那田间晚霞
他的“庄稼”
很爱他
爱他的唠叨,爱他热衷国事的豁达
他原是国营农场的工人
全国的农场,吹遍了改革的春风
风里不再只是泥土的气息,还有那汗水凝成的结晶与希望
他把感恩写成一首颂歌
逢人便唱,感谢共产党,感谢新时代……
虽然,他只是一个农民
他的倔强,世代相传
年近古稀,打着两份工
他说,不要吃太好,不要穿太贵,只要淡饭粗茶
他说,只要身体好,有手又有脚,永远都要劳作
他用自己的坚持
继续着光阴的故事
虽然,他只是一个农民
他只是一个农民
他还有,一个伟大的名字
叫——父亲!
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