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相遇(下)
柏洁也有自己的傲气,所以当丹青提出分手,她虽然震惊难过,但没有辩驳也没有拒绝,她只是用沉默无言来宣泄自己的愤怒,直到丹青主动挂断了电话。
但等柏洁冷静下来,她开始觉得事情不对劲。虽然跟丹青恋爱才短短的四个月,但丹青是个绅士,他身上那股子礼貌,是男人都少有的,更别提他是军人,他不可能做出这样没有分寸又伤人的事。柏洁明白了,他是有机要任务在身了。柏洁知道就是再给丹青打电话,他也大概率不会接了,于是就给丹青发去了一条短信,只有简单的三个字:
我等你。
丹青自然是没有回复,但这种沉默,反而令柏洁舒服,她认定这是她和丹青之间的默契,不需要说什么,心里都明白就好。
本以为这样一等,会等上好几年,可仅仅过去不到四个月,柏洁收到消息,丹青牺牲了。
传达这个消息的人,是主任。主任说,本来按照规矩,是不需要告诉柏洁的,因为柏洁并不是丹青的家属,但他和丹青是朋友,也知道他们二人恋爱的事情,他觉得还是让柏洁知道的好,不要再傻傻等一个死人。
可主任的说辞,柏洁一个字都没有信,她倔强地反问,既然不合规矩,何必多此一举?丹青的母亲在他幼年就撒手人寰了,父亲在他十几岁起就罹患阿尔兹海默症,一直住在社会福利院里,丹青这样的身世背景,太适合出机要任务了,她可以等,她愿意等,为什么一定要她跟丹青分开呢。
主任很是无奈,摇着头对柏洁说,你不要太执拗了,难道还非得让你看见他尸体你才满意么?涉及更多事件的信息主任不能再向柏洁透露,但恰恰是这句话,让柏洁动了个念头。
柏洁知道,军队的机要任务有多半是不和他们国情院沾边的,但主任非要多此一举来跟她说丹青已经去世的事情,多半这事儿还是跟国情院有关系,只可惜后勤处连不上本院的数据库。她只要去趟本院就行了。
后来柏洁想起这件事,也还是为自己的莽撞和自私后悔,因为她利用了一个完全不熟的同事,让无辜的人受到了本不该有的牵连。当时她借着学习的名义去了本院,也是在那个不怎么熟悉的同事电脑盲开了本院的信息库,看到了丹青已经阵亡的那张档案,那种作假的档案,柏洁再熟悉不过了,所有经过特殊处理安置家人的特勤人员,都有这样的档案,而她这个信息加密员,不知道处理过多少这种档案。丹青果然没有死。
原本这件事也许能止步于此,但总院例行的数据检查,发现了那个无辜的姑娘,她的终端打开过她并没有权利查看的档案,当主任带着本院的安全检查组来请柏洁过去问话的时候,柏洁才发现自己草率了,以她的水平,这件事是可以不着痕迹的,但是她沉浸在发现事实的喜悦中,忘乎所以了。
问话的第一个环节是对质,柏洁对面前这个叫做叶涵的女孩充满了歉意,叶涵的职位因为柏洁是保不住了,违规让其他人使用终端,虽然柏洁极力解释,告诉安全检查组的人叶涵并不知情,但叶涵本应该双眼不离自己的终端才对。叶涵被带走的时候已经是满脸泪水,失去了国家公职,未来的路也不知道该如何走。经过柏洁身边的时候,她向柏洁吐了一口唾沫。柏洁心里想着,是我自找的。她知道叶涵已经在克制了,没吐她脸上,只是吐在了衣服上面。安全组此刻的冷酷无情,在柏洁心里埋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这个错虽然是她自己铸成的,可她需要有人来担这个罪名:不是她故意的,她是被逼无奈。
后来的“问话”过程,越来越离谱,无论柏洁怎么说实话,对面的这些扑克脸,都似乎不相信她。主任尽管为她和丹青的恋情做了证,但也仅限于此,并没有再多为她说一句话。柏洁很痛苦,她觉得自己没有那种境界,不知为什么自己的恋爱要被所谓国家利益绑架。而原本,她只想知道丹青是否还活着,现在,她开始好奇,和她分开,到底是丹青自己的选择还是受制于组织的压力。她要见丹青,听他亲口说。柏洁忘了,她现在根本不是一个能够提要求的立场,所以当她这番话说出口,对面的人们,已经放弃她了。
柏洁此刻才体会到什么是内心的冰冷,似乎突然跟那些最终背叛了国家的特勤们产生了共情,因为她理解了是什么造成了愤怒和不满。也突然体谅起那些退役后宁愿去公安系统也不在国情院养老的一线人员,他们都见惯了也恶心了这种冷漠吧。就在当天的谈话结束后,柏洁被收了工牌和所有密匙,在经过了严格的搜身后,被赶出了后勤处。那天昏黄的路灯映照着像今天一般细密的雨丝,连门卫都是一脸鄙夷的看着她。为什么呢?柏洁心里想着,我明明,只是惦记自己的恋人而已,怎么就是滔天大罪了呢?
柏洁闭上眼,回想起的是离开本院时,调查组的声声威胁:希望你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要忘记你的父母亲也是国情院的老员工,好自为之,不要走上犯罪的道路。此时的柏洁,心态已经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她知道自己的技术能力已经让国情院的人忌惮了,所以他们才要威胁她,限制她。
柏洁伸手,想接住眼前的雨丝,那晚,她也是这样,想接住那绵绵密密的雨。当时的她不想回家,她害怕面对父母失望的表情,但她又无处可去,反正家里也一定被翻了个底朝天,她也不需要太多的解释。然而父母的体谅让她心疼,他们几乎什么都没有问,只小心翼翼地打听了一下柏洁接下来有什么想法,如果不着急工作,可以来他们退休后经营的小吃铺帮帮手。柏洁此时已经无力思考了,只想把自己扔在床上,沉沉睡去,最好不要醒来。
可她回到房间,还没来得及开灯,就在窗口瞥见了家楼下一辆打着双闪的黑色轿车,它没有车牌。
柏洁直觉,这辆车是来找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