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好久不见
1
已经是18年的事了。
距离上一次看见他已经快一年了，只是没想到他会以这种奇特的方式出现在我的城市。
那时的我下班回家，天正下着濛濛雨，我撑开伞下了每天常坐的226路公交。
我站在公交站台边停了一下，左手拎着帆布袋，右手撑着伞，准备离开公交站时被一个人叫住，转过身扬起雨伞还差点刮到他脸。
我抬起头，发现是他，我看着他挠了挠头，转过头抿了抿嘴，半天不说一句话。
我们就这样面对面站着。
我低下头，恰好看到了他一手紧握着行李箱的把手，刚想问他，却被他抢了先。
“那个……好久不见啊……”
我再次抬起头，注视着他慌张的眼神，假装低头，若无其事地问他。
“哦，你怎么在这啊？”
“我……”
“看你拿着行李箱，是来旅游的？”
我给了他个台阶下。
“啊，是啊……”
“工作日来？还正好赶在国庆后？你们公司这么好，国庆放半个月的假啊？”
没等他说完，我又迅速地把台阶拆了。
“不是……我……我就是……”
看他慌张地解释的样子，我突然觉得有点搞笑，也大概猜到了他来的意图。
“好了，开玩笑。”我把帆布袋挎在肩上，左手接过他的行李箱，“好兄弟来我这旅游，我肯定得盛情款待对吧。”
他好似想说些什么，但还是任由我拿走了行李箱，只是我看到他的眼神变得暗淡了些。
“走，我请兄弟吃饭！”
我带着他直走到一个路口，转身进了小巷子，七弯八拐走到我公寓门前，我刷卡进去后却发现电梯维修，可我的房间在六楼！
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劲让我二话不说，直接提着他的行李箱上楼，幸亏不是很重，大概也就一桶怡宝纯净水的重量。我对我的肱二头肌十分自信。
他一开始还礼貌地说让他拿，我可是不服输的“女强人”，怎么会轻易向这点小事低头！果断地拒绝了他，然后磕碜磕碜地走上六楼。
毕竟国庆宅家了两三天，上六楼不免还是有些气喘吁吁，他看到我逞能的样子，扭过头笑了。
“还笑！快点帮我开门！”
我生气地从裤带里掏出钥匙递给他，心里暗暗发誓要加强运动。
他满脸微笑地一边帮我开门，一边说。
“你可真是一点没变。”
2
八年前，2012年燥热的夏天。
中考志愿填报失误让我进了二档的高中，分数比它的分数线高了近90分。父母在录取结果出来后的悔恨抱怨声成为了我整个暑假的主旋律。但，我倒是没多伤心。
毕竟，在我意料之中。
初中的时候被父母塞进了一个重点初中，就是为了考同校的重点高中。我班上的人都很厉害，我整个三年都在高压的环境过的。
于是，初三的我想着——换一个环境。
会怎么样呢？
我的十五年都是被父母安排好的，就像被困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房间突然出现了一扇小窗，我趴在床边观望。虽然看不清外面的景色，但一股强烈的欲望牵扯我破窗而出。
我坚定地告诉父母我可以考上让他们放心，但其实我在班级垫底，虽然是重点班，但还离本校分数线差一定距离。
不按照老师推荐的志愿填报，在第二志愿填上了二档区的最差中学，没怎么被老师注意过的我也没检查我的填报学校。
命运也十分给力，让我超常发挥了一回，不过依旧离本校分数线差了五分。
不仅是被说可惜，当然也少不了他们对我填报失误的责骂，我也成功成为了我们老师下一届学生的反面案例。
我在父母老师面前装作十分后悔，但心里却暗暗高兴。现在想起来，我可真是用我的人生来叛逆。不过，我从没有后悔过。
我在开学前一个月被叫去新学校谈话，我的父母挺不情愿，在我的一再劝说下，外加挨了几次责骂，他们板着笑脸和我坐在校长办公室喝茶。
校长带着慈祥的微笑一遍又一遍地赞扬了我，并让我的父母放心，说会让我在最好的班，配备最好的师资，顺便还编了一个什么清北计划。我没怎么听进去，一旁的父母也是假装式应付。
讲到要让我开学作为代表为新生发言时，一个中年男人敲了敲敞开的门，得到校长示意后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比他高一个头的男生。
当时是下午，我和父母坐在门正对面的沙发，校长坐在我们的侧面，中间放着一张玻璃茶几，午后的阳光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照在桌上。
当时他走进来时，门外的阳光正好在他身后，他迎面走来，就像在发光一样。
我的视线在他的脸徘徊，寸头，五官端正，与他的视线交汇的那一霎，我的心跳猛然加速，于是便迅速把我的目光移至别处。
校长看到那个男生时便起身迎接，笑着走过去握男生的手，高兴地说着。
“小晔来了啊！哎呀，都长这么高了……”
“哦对对，要跟你们介绍一下。”说着转身拍了拍男生的背，对我们说。
“这位也是跟小澄一样，差一点被市一中录取的。”
听到和我一样遭遇时我的父母瞬间提起了精神，他们看看那个男生，又看看校长，最后问男生：“你……中考多少分啊？”
没等男生开口，校长就先抢答说。
“就比小澄低三十多分，差不了多少。”
我的父母看着他点了点头，然后低头又陷入了沉默。
校长依旧在不停地介绍学校的潜力和未来的展望，我将视线假装不经意地移回他的脸上几次，发现他的视线一直在我的身上。
平日一向不被人关注的我尴尬局促地不知该看向何处，这时，一阵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校长滔滔不绝的演说。
“要不我带你们去校园转转吧。”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看我干吗？”
他摆出疑惑的表情，依旧用他低沉的嗓音对校长说道。
“老在这多没意思，出去转一圈顺便给他们介绍介绍不好多了。”
校长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哈哈，你这孩子真是，天气那么热，待空调房里不比外面凉快？”
他想说些什么，撇了撇嘴，好似把话咽了下去。
“带他们去转转好了，了解了解学校嘛。”
那位中年男子开口对校长说，校长点了点头，于是便示意我们起身。
我站起身，抬头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他的标准微笑，温暖而又灿烂，也许只有零点几秒，他就转身直径向门外走去。
而我的心跳好似漏了几拍， 望着他渐去的背影，我站在原地愣了一会，脸部却一阵燥热，就如这六月的天气一般热烈。
后来我才明白，那时的我，早已揭开了属于我夏天的帷幕。
3
开学那天我坐着父母上班的顺风车去学校。
也许是一个暑假在家里说我沦落到二档中学这件事说烂了，开着车的父亲一声不发，母亲在低头看着手机。
我瞄了一眼，她在刷朋友圈，目光在她某个朋友的儿子的上学照片上停留了一会儿，点开后用食指和中指随意地放大。像是想看到什么，又好似不想看到什么。
照片里的那个男生穿着一中的校服，中考比我低了几分，靠名额进的一中。
学校离我家不到十公里，车程二十多分钟，这是我父母第一次送我上高中，也是为数不多的一次。因为，学校和他们的公司不顺路。
车子校门旁缓缓停下，我准备开车门，母亲转过头和我说。
“东西都带好了吧，手机没带吧。”
我“嗯”了一声，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踏入校门。
学校不大，五栋四层的教学楼和四栋六层的宿舍楼，分别分布在校门的正对面和侧对面，操场则挤在中间。
在上次参观一遍校园后，我轻松地找到了我的教室。高一八班，隐藏在高二年级教学楼顶楼，旁边就是教师办公室和教务处。
我走进教室，单人单座，没来几个人。他坐在讲台的正对面，撑着头翻书。
我环顾教室，其实没入眼什么，脑子里实际在想我该坐在哪里。接着我的意识不受控制地幻想，他抬起头，笑着看向我，向我打招呼，然后示意我坐他旁边……
直到校长用手拍我的肩时，我被吓得撞在门上，一声巨响和班上几个人齐刷刷的眼神，把这一美梦变成我的噩梦。
校长不知所措地笑着对我说。
“你在这里发什么呆，进去班上坐着啊。”
说着便推我进去。
“来，坐小晔旁边。你们俩坐一起互相学习进步。”
我尴尬地点头，走到他左边的位置放好书包，假装拉开书包拉链找东西，余光看见他仍不动声色，继续看书。
我不大爱看书，不过感觉开学第一周会很无聊，就带了本太宰治的《人间失格》装装样子。
我正准备把我书包里的文具拿出来放进抽屉，就被校长叫住。
“那个你们两个，还有后面几个同学，去文印室搬一下书，提前给班上同学发了预习预习哈。”
我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来，跟在校长身后。移步到教室走廊时，从窗外往里看，他正好移完凳子抬头，与我的目光再一次相撞。
只不过，这一次他显得高冷了不少，零点几秒后，他收回了目光，几步走出教室，跟在了我后面。
走到楼梯口时，校长接了个电话，大声地回应着“好，好，好”，然后转身对我们几个搬书的说道。
“我这有事，就先不带你们去了。”
然后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全名。
“秦晔同学会带你们去，你们一次搬不完的话，就等会回去再多叫几个人。”
校长示意了一下他，就往回走进了教务处办事。他则走上前大步领着我们下楼。
后面的几个男生应该认识，一直在我身后聊着游戏，滔滔不绝。我加快脚步走上前去和他并排走，然后鼓起勇气问他。
“你叫秦晔……对吧？”
他于是放慢了脚步，侧过身点点头。
我本想他下一句该问我叫什么名字，而他却说。
“你叫凌澄，对吧。”
我一时间愣住，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接着说道。
“上次参观了个大概，要不我跟你说些你不知道的吧。”
我说了声“可以”。
于是我们走到楼底，他开始十分熟练地介绍着各个教学楼，告诉我这个学校的各种注意事项，像什么下雨天远离二楼教师办公室门口的走廊，晚上在哪里可以更好地看夜景之类的。
我沉默地听他喋喋不休，终于找到一个他讲话的空隙，向他发出了我内心的疑问。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露出浅浅的微笑。
“我差不多小学的时候就把这当家了。”
于是我知道了他的爸爸是这里的教导主任兼历史老师，妈妈在他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离开了他，他平时都是和他爸住在教师宿舍。他就把这所学校当家一样。
我们边聊边走到操场另一边的图书馆，他先安排几个男生搬了一部分书，我们俩垫后，他搬起一整箱牛皮纸包书，让我拿多出的几本。
回教室的路上，他又缓缓地说道。
“虽然说W中分数线不高，但是这里的老师还算不错，而且管的不严，可以有很大的自由发挥空间……”
他似乎在向我推销这所学校，但声音却在慢慢变小。我不时把目光投向他，又不时躲开他投向我的目光，他说的话我倒是没听清楚多少。
阳光均匀地撒在他的发丝上，我站在他的身边，额头刚好到他的肩膀处，也不知道是他体格较大还是刻意帮我挡阳光。
我的身体恰好在他的阴影下，不多也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