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色田野上的男孩（修订版） ▏第八话：麦芒上奔跑的小人
小伊脑袋低垂，脚尖在刚刚晒干晨露的草叶间穿梭。不知不觉来到一口荒废的枯井前。枯井以被长茎的鲜草覆盖，只有井沿的那块石头还隐约漏在外面。小伊摸着自己还在麻苏的半边脸，踌躇着跳到石头上，顺势坐了下来。
“是你先叫我去帮忙的，现在又凶我。”小伊摘了一朵身旁的喇叭花，自言自语起来。
“你自己不怕那个大铁家伙？黑烟来了你比我跑的还快。”说着又吸溜了一下鼻涕。
“每次回来都没有好脸色，难怪大家都说是你害死了妈妈。”小伊眼里瞬间又涌出了泪水。也许是自卑的原因，小伊觉得似乎有人在旁边看自己的笑话。于是把脸扭向枯井的方向，便觉一阵凉气扑面而来。
“这里面难道还有水吗？”小伊悲伤的心情转而充斥着几分好奇。
凉风继续迎面而来，井沿边开着的喇叭花也跟着摇起脑袋。这份凉爽让小伊内心有了片刻的宁静，指尖捏着花朵转了转，丢进了井里。那朵喇叭花并没有立刻沉下去，而是被凉风载着飘向麦田。然后像进了漩涡一样打起了转。转着转着离自己越来越近，小伊突然觉的脊背发麻，急忙又去吐唾沫。一边吐还一边骂道：“鬼东西，你也来欺负我？”
那阵载着喇叭花的旋风在麦穗上停住了脚步，慢慢化成一个两三岁烟雾色的小孩儿，虎头虎脑的样子十分可爱。小孩儿站在麦芒尖上，手里举着喇叭花，像陀螺一般还在转着。小庄不再抽泣，瞪大了眼睛去瞅。这时，小人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四个，八个......越来越多，每人手里都捏着一朵喇叭花。
小伊看着他们一个个如同芭蕾舞者一般旋转着，胖嘟嘟的身子轻盈的像一阵风，好奇心就彻底爬上了脑门。小伊并没有去打扰他们，只是那样好奇而又警惕的看着，终于，小孩儿们转够了，纷纷朝他围了过来。透明色的家伙们也不说话，同样瞪着一双双大眼睛看着小伊。距离渐渐逼近，双方像斗鸡眼一样，互不放过。
“喂！”小伊大叫一声：“你们是谁？想干嘛？”
“嘻嘻，哈哈，咯咯......”孩童们纷纷后退几步，笑了起来，天真至极。
小伊脸上的泪渍还未完全干去，以为对方在嘲笑自己，大叫一声。
“怎么了？你们难道没被大人打过。”
这时，一个小孩儿冲到小伊面前，伸出手掌在他脸上搜刮一番，顺便带走了小伊睫毛上的一滴泪珠。泪珠被捧在他们小小的手掌里，一个个传阅着。一个好奇的小家伙，竟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转而满目扭曲，化作一小股旋风在麦穗上兜起了圈。似乎这眼泪里蕴含着让他们害怕的东西。那滴眼泪被他们迅速丢弃，落到一棵牛筋草草叶上不见了。
“你，你们......”小伊张目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孩童们纷纷对他挤眉弄眼，连连摆手。小伊莫名其妙，不知道对方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刚才那个尝过眼泪的小孩儿已经回来，跳前一步，指头扒开眼角，然后一股细小的青烟从泪腺所在的地方飘出，化作泪滴模样。泪滴被他甩到草叶上，孩童们蜂拥而上又是踩又是踢。小伊突然领悟：“你们是想不让我哭？”
小孩儿们见自己的意思被领会，便纷纷点头称是。
小伊内心一暖，嘴角现出微笑，但是转而又忧郁起来。
“不是我要哭...是我爸打我，哎呀...你们是不会明白的。你们不知道，我多想和他亲近，可是他总是凶巴巴的瞪着眼睛。”
这些小孩童一个个面面相觑，搞不太懂小伊内心复杂的情感。但是他们并不在意，一个个蹦跳起来，表演起了斗鸡和摔跤。想让面前的小男孩也跟着高兴起来。
小伊看着这些烟雾色的小人滑稽的表演，心里开始泛起欢喜的波澜，没一会儿笑声果然从他嘴里传了出来。笑着笑着，小伊也坐不住了，端起脚腕加入到这场游戏之中。那些小人站起来只到小伊腰间，自然不是小伊的对手。被小伊斗倒在地的就化作一阵旋风在四周回旋，找到机会又变成小人加入到战斗中。这样你来我往，很快小伊也被这种车轮战术纠缠的气喘吁吁，仰坐在草地上哈哈大笑，那些小人依然不依不饶，跑过来拉扯着他的衣袖和裤腿，还要再玩。小伊只好又陪他们玩了一会儿。最后实在玩不动了，小伊便蹲在了早餐篮子旁，掀开笼布，拿出一瓶早上姐姐放进去的扁豆汤。他此刻已经口渴难耐，拧开盖就咕咚咚喝了半瓶。
小伊的举动引来一众小孩儿的好奇，全都一拥而上想要尝尝。扁豆汤还在嘴边就被活生生抢走。小伊拍打着胸前被打湿的衣襟，皱着眉头，不明所以的看着这些饥渴的孩子们。
瓶子被他们抢来抢去，根本没谁能来得及喝上第二口。眼看一瓶扁豆汤就要见底，小伊急忙喊道：“你们留点，我爸还没喝呢。”
但是已经来不及，一个空瓶被传到最后几个小孩儿手里，还在仰着脖子控下最后一滴汤汁。
瓶子被丢在地上，小伊捡起来盖上盖子，放进篮子里，满脸沉思的看着这些意犹未尽的小孩儿子。
“你们连这东西都没喝过，平时都吃什么啊？”小伊好奇的问。
这个问题让孩童们感到莫名其妙，这时一朵喇叭花被从井底拖了上来，花瓣内没来的及受日光照射的露水，正在来回滚动。
一个孩子把嘴巴伸过去，将其一饮而尽。
“啊，是露水，你们只吃露水！”小伊一脸不可思议。
喝完露水的孩童，还在舔着嘴唇，似乎那东西让他回味无穷。
“天呐，都是神仙一般的存在。”小伊不禁连连称赞。
小伊还想要说什么，一阵风从南边吹来，引得这些小孩子伸着鼻子去闻。闻着闻着，一张张小脸都朝南望去。小伊也看了过去。
一股浓烟从远处不知谁家的田里冒了上了。小伊心里一惊，比他还要紧张的是这些烟雾色的小孩子们。顷刻间，化作一道道烟蛇朝着起火的方向游去。小伊被一个人撇在原地，随后也一头扎进了麦穗之间。
烟蛇们游走的速度很快，小伊拼命的追赶，还是被甩开了很大一段距离。为了避开尖锐的麦芒小伊抬高双手，如一只欲飞的鸟儿。这时，小伊突然听到身侧传来瑟瑟的声音，仿佛有另一双脚也在麦秆间穿梭。他转脸过去，看到一股麦穗在摇晃，很明显那速度比自己更快。小伊于是咬牙加紧了脚步。
小伊终于气喘吁吁的窜出了麦田，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洼坑，坑内歪歪斜斜长着几堆芦苇。一团火正在那里摇曳。四五个男孩子已经逃出了洼坑，正顺着一条小路朝远处的村庄跑去。比小伊早到的孩童们此刻手拉手结成一张网，将燃烧着的火焰团团包裹。他们勾肩搭背一步步朝火焰聚拢，似乎是想用自己的身体将火焰压制住。
小伊环顾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麦田，知道如果火焰上岸，将会酿成骇人的灾祸。正想下去帮忙，突然，洼坑的一侧一团麦穗正在晃动。小伊定睛一看，却是一张熟悉的狐狸面孔，眼睛里影射着火苗，趴在麦秆间伺机而动。小伊心里大叫不好，急忙跑下洼坑，想要和小人们一起将火焰尽快灭掉。但是已经来不及，那只赤红色的狐狸，纵身一跳，率先从麦秆间一头扎进了火焰中。它就像一根爆竹，将紧紧抱在一起的孩童们炸的四散而去，小伊也吓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缕缕的火苗射向四周，还好并没有触及到麦穗，只是引燃了一些干死的芦苇叶。
钻到火焰中的狐狸没做任何停留，就地打了个滚跑上洼坑的边缘，抖了抖身子。小伊发现它赤红色的绒毛比之前更加艳丽了。得逞的狐狸，嘴角扬起一丝得意，转身又钻进了麦田。
狐狸的消失让小伊感到事情的蹊跷。
“难不成狐狸还在想方设法收集火焰的力量，这家伙一定没安好心。”
身边仰面朝天的烟雾色小孩儿们，此刻都蹦跶起来，奋力将四散的火种踩灭。小伊也低头出了一份力。这时有大人训斥小孩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小伊在坑底欠着脚尖去张望，见一个中年人正拎着一个孩子的耳朵，朝这边骂骂咧咧而来。
小伊赶紧招呼扑火的孩童们，一起爬到麦田中猫了起来。那中年人拎着哭爹喊娘的纵火者来到跟前，指着坑底还冒着烟的灰烬说道：“什么不好玩玩火，你看看这周围的麦子。”
“我们...我们只是想烤个春薯。”那孩子哽咽着说道：“伯伯，你回家别告诉我爸，我怕他。”
“贪嘴还怕挨打，你可真是个怂包。”中年人手里用力，那孩子嘴歪眼斜的叫了起来。
“哈哈哈......”小伊藏在麦秆之间，忍不住笑出了声，不过还好声音不大，急忙止住，和边上的孩童窃窃私语：“是四年级的邓玉虎，怪不得人这么胖，天天就知道吃。”
这时中年人在邓玉虎屁股上踢了一脚，说道：“去，用手捧些土把火星子盖上。”
邓玉虎只好乖乖的照做，小伊趴在麦田里一动不敢动，也不敢再出声。直到来人用土壤收拾好残局，一前一后推搡着朝南边的村庄走去，小伊才站起来，放肆的哈哈大笑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抬着手臂朝北边的井口走去，烟雾色的小人们，排成两队，在他两边的麦穗上迈着步伐。小伊觉的，金黄色的麦田上，这是多么神奇的一幕，也是多么让人难忘的存在啊。
小伊走着走着，突然跑了起来。两边的小人也急忙迈开步伐。队伍组成迁徙的雁队形状，朝麦田的另一头跑去。
回到废井边，小伊拎起早餐篮子，朝爸爸所在田间望去。联合收割机已经修好，开始新一轮的收割。
小伊估计爸爸也该开着拖拉机回家了，自己只好依依不舍的和烟雾色的小人们挥手道别。孩童们也都凄凄然的挥着小手，不知道是还想要喝到小伊的扁豆汤，还是不舍这个新交朋友。
小伊进了麦田间的垄沟，突然回头好奇的问：“你们叫什么？”
对方一个个面面相嘘。
小伊才想起来他们不喜欢说话：“我得好好想一下，给你们起个名字。”
太阳亮的晃眼，一路上小伊脚步匆忙，早上那一耳光带来的委屈，此刻早就被抛到了脑后。来到家门口，爸爸还在顶着烈日往粮仓里运粮食，见到小伊站在门口，爸爸顿了一下，将一袋粮食抱到厢房里，出来对儿子说：“现在才到家？去，把桌子上的茶水给我端来。”
小伊急忙放下篮子，丢下在腿边绕来绕去的阿利，向堂屋跑去。一碗凉白开被小伊端到爸爸面前，做儿子的却是不敢直视爸爸的眼睛。爸爸大口喝完水，把碗底的白渍泼在地上，一抬手将碗扣在小伊的脑袋上，哈哈笑了。
“看你那一脸的汗，赶紧洗洗去。”
小伊腼腆起来，扶着脑袋上的白瓷碗，咧开嘴巴朝厨房走去。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