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不能停，躁郁的人

以前我总爱用“药不能停“讽刺别人，但现在真轮到自己身上了，而且可能是一辈子。

虚假快乐

有阵子我觉得活着的动力有所恢复，至少又对工作重拾信心。我把以前工作收集的资料，自己总结的思路都翻出来看了一遍，尽管对于当时构思的产品充满信心，但也被一两个经常联系的朋友无情打击，但时不我待，我想马上证明我的想法，免得日久又犯病。当下如果不是国外银行开户的问题难住了我，可能现在我已经注册了自己的英国公司了。

恰巧第二天要去医院复诊，加上一时创业激情澎湃，索性一宿未眠，直接等到清晨5点直奔医院排队挂号了。几个小时后，我见到了医生，描述了近期的状况，特别强调近几天精神不错，心情也很好，虽然有时好几天加起来睡不了几个小时，但也很精神，甚至又开始有创业热情了。医生似笑非笑地问我打算干什么？我说打算注册个英国公司，把以前的工作推向正规化。他瞟了我一眼，深呼了口气，告诉我：“把拉莫三嗪的剂量加到每天三片吧，情感稳定剂这药绝对不能停”。听后我整个人都不好了，道过谢就拿着处方出去了。

了解双相情感障碍（躁郁症）的人能猜到我当时的心情。就像一盆冷水突然浇下来，告诉我要冷静，因为那几天精神不错完全是假象，换句话说，医生的意思就是说我又轻躁狂发作了，所以要增加情感稳定剂的剂量，让精神状态从高往下压一压。可这药量还没加，医生的话就已经把我整个人又压到了另一个极端。那次我没有取药，相反，我把所有抗躁狂的药都擅自停了，因为我想不通，为什么我想创业，我重燃希望，就是躁狂发作，得吃药，而那些平时满嘴跑火车的人却都是所谓的正常人？

没错，我又抑郁了，严重怀疑这世界对于正常的标准。以往常的经验，判断自己是否抑郁发作的标准之一就是思维开始变得激进并且极端，同时点烟时两个手都会抖。普通人可能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就那么一句微不足道的话，就会被刺激成这样，其实我也不理解，正常情况下我可能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所以一直不能确定是药物影响大脑神经导致的，还是躁郁症本身的症状。哎，我又自己主动承认了我不正常。

擅自停药

总之当时我偏执了两三个月，坚决不吃抗躁狂的药，擅自单一使用抗抑郁剂来诱发自己更加躁狂。我觉得人在轻躁时，是更有创造力的，这有利于我工作进展。有时的确如此，那两个月我在亢奋和抑郁交替中，完成了产品最重要的部分。之后我很是兴奋地发了一条自言自语的微博：“瞧见了么，躁狂就是某种精神亢奋的状态，‘躁起来吧，董小姐‘的那个躁，我High的时候可以完成平时搞不定的任务，可以无所畏惧，这就是轻躁发作，不是狂躁，更不会杀人！”。

说这个是因为我实在看不惯网上有无知的人用“躁郁狂“来形容得了躁郁症的人，包括一些正经的和不正经的媒体，更喜欢把躁郁症、精神分裂症和精神病杀人的事件绝对联系起来。我曾失魂落魄的时候，见过有位妇女用嫌弃恐惧的眼神看过我，然后把自己小孩拉到一边，我理解她，但这让当时深陷重度抑郁的我差点儿冲到马路上让车撞死。此后，我也加入了反精神疾病污名化的阵营，因为了解到很多抑郁症、躁郁症患者并非死于自杀，而是“他杀“，凶手就是那些不负责任或者无知的言论和恶意刺激，比如围观催促庆阳跳楼女孩的那群乌合之众。

精神疾病污名化这个话题再说下去，恐怕又要犯病了，我得回到自己停药后的话题上。患者圈子有句顺口溜来形容躁郁症的状态：“躁狂一时爽，抑郁火葬场”，听起来挺惊悚，但不无道理。躁狂时自我感觉有多良好，情绪有多高涨，过两天突然转回抑郁时，就得摔得有多狠。我的工作过程基本就是在这种高起低落当中断断续续进行下去的。

经常前一天誓言要做出世界唯一的某个产品，走路也虎虎生风，说起项目滔滔不绝。可到第二天，整个人蜷缩在车里，怕见人，躲在地下车库最黑的角落度过几乎一整天，似睡非睡，偶有保安敲车窗的幻觉，惊恐，严重时，得极力去控制自缢的念头。大概这黑暗的日子会持续几日，抑郁自然缓解，重新恢复活力，有时还会交替为轻躁狂，如此反复，没有一天安生。时间久了，我自己都不无法分辨什么时候才是相对正常的状态了。这就是躁郁症（Bipolar Disorder），也是和抑郁症(Major Depressive Disorder)最大的不同。

再次恶化后的凶险

在停掉情感稳定剂后大概第三个月，我开始持续低落和暴躁，几乎再没出现过那种自我感觉良好的躁狂状态，这一度令我再次开始绝望，程度几乎要恶化到刚服药的前四个月时那么糟糕。期间，我写过第N封遗书，但打心眼里不想死，所以在精神几近崩溃时，宁可让胳膊上淌着鲜血感受肉体疼痛，也极力想转移注意力，避免跳出窗户的冲动。这些精神状态是我有生之年从未有过的经历，也是以前可以正常犯贱时完全无法想象的，现在终于知道了医学资料里提到的抑郁症的全因致死致残率是什么概念了。

当时的药物治疗显然效果非常不明显，但至少让我懂了什么是真正意义上的抑郁症、躁郁症，也明白了上次医生为何会在我神采奕奕的时候要求我增加剂量。在我开始对药物治疗失去信心时，我做了一个最坏的打算：最后再去一次医院，要求换药，如果依然无效，任凭老天处置。

复药后的转机

幸运的是，这次大幅度换药见效了！抗抑郁药物增加了帕罗西汀(SSRI类)和减少了文拉法辛剂量(SSNR类)，将抗躁狂药物换为丙戊酸钠，彻底停掉了抗焦虑药物米氮平。

换药第一周照旧抑郁没有缓解，正当再次打算自行停药，不问生死的时候，第二周整个人都精神了。这次我没有马上高兴起来，因为很难确定这次不是轻躁狂，后来持续了近一个月状态都非常正常，这是前所未有的，除了入睡稍微有些困难，但起床已经不那么困难了，而且醒来身体不再感到麻木僵硬了。我简直太珍惜这日子了，走出去觉得整个世界都焕然一新，树叶格外的绿，清风吹着，由衷感叹幸亏没死成，不然得错过这般福气。

再次去复诊时，我特意问医生：“近一个多月状态非常好，情绪温和了，工作效率很高，现在几乎能投入大部分精力到工作中了，这次不是轻躁狂吧？”

医生很确定的说：“不是躁狂，现在看是正常的状态，但情感稳定剂不能停……”。是的，药不能停，很可能是这辈子，这令人想起来就会有些沮丧，但总比错过有限生命当中的美好要值多了。

“人生是一场蹉跎，愿你别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