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陈寅恪《柳传》四九二——京口舟中(一)、2025-05-08



河东君自赋中秋日诗后,其事迹在崇祯十四年冬季之可考者为偕牧斋出游京口一事。观先生笺释,乃是二人观天启元年,牧斋主试浙江《浙江乡试程录》,其中有论及兵事之篇章。谈兵论剑,于是二人一时兴起,遂访问韩世忠、梁红玉战胜金兵之京口,在常熟至京口舟中,有此作品。分两个部分,《小至日京口舟中》,叙述二人游京口;《冬至后京江舟中感怀八首》,牧斋感怀也。
一、钱陈出游京口
1、牧斋诗及河东君和诗:《初学集二〇上 东山诗集三小至日京口舟中》云:
病色依然镜里霜,眉间旋喜发新黄①。偶逢客酒浇长至,且拨寒炉泥孟光②。抚髻一灯还共照,飞蓬③两鬓为谁伤。阳春④欲复愁将尽,弱线⑤分明验短长。
附河东君和诗云:
首比飞蓬鬓有霜,香奁累月废丹黄。却怜镜里丛残影,还对尊前灯烛光。错引旧愁停语笑,探支⑥新喜压悲伤。微生恰似添丝线,邀勒⑦君恩并许长。
2、先生之笺释
(1)笺释今典
寅恪案:牧斋诗话结语云“阳春欲复愁将尽,弱线分明验短长”,盖所以温慰河东君之愁病,情辞甚真挚。河东君报以“微生恰似添丝线,邀勒君恩并许长”之句,并非酬答之例语,而是由衷之实言。
(2)考证史实
考河东君本是体弱多病之人,检《陈忠裕全集一五陈李唱和集》载有卧子于崇祯六年癸酉秋季所赋二律,其题序云;
“秋夕沈雨,偕燕又让木集杨姬馆中。是夜姬自言愁病殊甚”,
及《耦耕堂存稿诗》中载有孟阳于崇祯九年丙子夏季所赋《六月鸳湖饮朱子暇夜归,与云娃惜别》七律,其第四第五二句云:
“愁似横波远不知。病起尚怜妆黛浅”。
并观《河东君与汪然明尺牍》第一一通云:
“二扇草上,病中不工,书不述怀,临风怅结”,
第一三通云:
“齐云胜游,兼之逸侣,崎岖之思,形之有日。奈近羸薪忧,褰涉为惮”,
第一四通云:
“昨以小疢,有虚雅寻”,
第一八通云:
“不意元旦呕血,遂尔岑岑至今,寒热日数十次。医者亦云较旧沉重。恐濒死者无几,只增伤悼耳”,
第二五通云
“伏枕荒谬,殊无铨次”,
第二七通云:
“余扼腕之事,病极不能多述也”,
第二八通云:
“不意甫入山后,缠绵夙疾,委顿至今。近闻先生已归,幸即垂示。山中最为丽瞩,除药铛禅榻之外,即松风桂渚。若睹良规,便为情景俱胜。读孔璋之檄,未可知也。伏枕草草,不悉”,
第二九通云:
“弟抱疴禾城,已缠月纪。及归山阁,几至弥留”,
又据前引牧斋次韵崇祯十四年辛巳上元夜小饮沈璧甫斋中示河东君诗云“薄病轻寒禁酒天”及《有美诗》云“薄病如中酒”,可以证知河东君于崇祯六年及九年曾患病,至于十二、十三、十四等年之内几无时不病,真可谓合“倾国倾城”与“多愁多病”为一人,倘非得适牧斋,则终将不救矣。
胡案:先生此处之考证,或许是河东君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寻求有势力者而嫁,一是保护自己,二是给自己疗疾也。观河东君之疾,心病为主,与牧斋唱和,正是最好之疗法。叹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