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
作者:火山
“父亲”这个词也只有在文章里我才用一下,平时我们老家把父亲都叫“大”,不仅山东,听说河南、陕西等地也有这样的叫法。
父亲是鲁西南的一个普通农民,却不是一个地道的庄稼汉。对于农村的活计,有时候倒不如母亲做的熟练。父亲兄弟五个,排行老小,所以打小也就没干过什么活。十七岁上当兵,一走就是七年。据母亲说:父亲刚复员那会,连挑担水都不会,挑水竟然要拄着木棍,晃晃悠悠的,让邻居们好一顿笑话。
父亲曾经是个“文艺青年”。也许是因为父亲喜欢文艺、也许是部队培养了他开朗的性格,父亲复员回来,就被安排进了公社宣传队。好像那个年代的人,个个都有文艺细泡,拉二胡、吹笛子、唱红歌、跳忠字舞,父亲很是风光了一阵子。但好景不长,文艺毕竟不能当饭吃,为了家里能吃饱饭,父亲把他的“文艺梦”深深埋藏起来,毅然去火车站做了一名装卸工。
装卸工,我们那里叫“扛大个的”,是当时最累的活,靠下苦力气吃饭。那时候我还小,经常闹着让父亲带我去车站上班,就为看一看、坐一坐火车。记忆中,在车站昏黄的灯光下,父亲顶着厚厚的垫肩,用肩和头顶着一个硕大的麻包,麻包很重,压得他只能半弯着腰,一手紧抓麻包一角,另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腰,努力地从颤颤悠悠的跳板上挪下来,脸上沾满的灰尘与汗水,除了能发光的眼睛,其他都是灰扑扑的,看不出什么颜色的了。累也不怕,最怕的是装卸水泥,每次装卸完水泥,父亲的肩膀都会被烧的全是水泡,一疼好几天。
“扛大个”工资虽然不低,但一半要上缴给生产队,用来抵扣一年的工分,否则年底家里就分不到粮食,等七七八八扣下来,其实也就剩不了多少了。于是不久父亲又回到了生产队,由于当过兵,就兼任了村里的“民兵队长”。
那时候民兵真是“兵”,手里也真有枪,我家里就有只步枪。步枪的子弹是黄铜壳,长长的,五发一个弹夹;手枪子弹则短小些,胡乱用手绢包着,都存放在我家衣柜里。有时候,趁大人不在,我就偷偷把弹头卸下来,将里面的黑火药倒出来点着玩,那蓝色的火苗“刺啦”一下能窜半米多高。母亲后来怕出事,枪与子弹就都上缴了。剩下的手榴弹是铁头木把的,父亲说那是教练弹,假的,平时就当锤子用。至于雷管,常年挂在外面的土墙上,后来就都被拿去炸了鱼。
父亲终究不是个安分的农民,在经历了不长的农村劳动之后,竟又干起了新的营生:做泥瓦匠。没想到,这一做就是大半辈子。
泥瓦匠虽然比“扛大个”稍微轻快点,也依然很辛苦。先是做小工,推砖、和泥、打下手,要看“大工”师傅的脸色行事。等到技术熟练了,自己做了师傅,每天要砌很多砖,要负责工程质量,也就多了份责任。记得那时候父亲的手指经常被砖磨的血肉模糊,我的任务就是给他一层又一层地包裹医用胶布。农村的建筑队没啥安全保障,受伤是经常的事情。有时候是从脚手架上掉下来伤了腰,有时候是被砖石砸伤了腿和脚。最厉害的一次,我放学回家看到父亲脸色蜡黄,一只手包着厚厚的纱布,默默地在床边抽烟。母亲抽噎着说:父亲的小拇指被工地上的一块大石头给砸断了,再也没有接上。直到现在,每当看到父亲那半截光秃秃的手指,我的心里都会泛起一阵酸涩。
从一个啥活都不会的“文艺青年”,到“扛大个”再到大半辈子的“泥瓦匠”。父亲为了三个儿子,为了这个家,完成了人生的一大蜕变,就连村里的老人们都说,谁也没想到父亲后来竟这么能干,而且干的都是最重的体力活。
虽说一直做的是体力活,但父亲却一直没有放下内心对“文化人”生活的那份向往。
父亲爱干净,即使干再脏再累的活,出门的衣服定要板板正正、家里也定要打扫的干干净净。
父亲还喜欢养花,家里的院子里就到处都是花花草草。种的最多的是菊花,什么八月菊、九月菊还有大、小金菊;牡丹也似乎种过几颗;还有铁树,大大小小的七八棵,后来实在是扎人,就都送了人。最长寿的当属那簇凤凰竹,常年都绿绿的,很是给小院增加了不少文雅气息。至于夹竹桃、茶叶树、葡萄树最后的命运都是被母亲种的一片韭菜所替代,先后消亡了。
父亲爱学习。曾经为了弟弟的生意,花甲之年的他孤身辗转于几个城市,一边学习医药知识、一边出入各个电台、电视台,联系安排广告刊发。尤其到了晚年,总是手不离书报,自己还办了两个图书馆的借书卡。再后来,自从用手机上了网,好像一下子给他打开了个藏满宝藏的大门,从此痴迷于网络,不能自拔。不光是从网上学习制作长长短短的笛子,还自学了吹奏葫芦丝,至于用可乐瓶子做花瓶、芦荟上扦插个什么花、做个什么稀奇的菜,对他来说只要有网络,都不在话下。
没想到,古稀之年的父亲真的成了一个能拉会唱的、厨艺、花艺全能的“文艺老头”。
看着父亲快乐地吹着笛子,我不禁在想:一个人,只要心底有梦,不管三十年还是四十年,梦总会能实现的。
火山 2018.5 于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