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了十年去原谅那六年”

2020-05-09  本文已影响0人  浮世良
故事皆源自生活

文 Ⅰ 浮世良

1

2003年,我随父母从广州搬回老家桃源村。

那是一个十分落后的小农村,整个村子逼逼仄仄地住了几十户人家。

矮小的砖瓦房一间挨着一间,连同墙壁也是共用的。

从外面通进村子唯一的道是一条狭窄的土路。

晴天还好,要是下雨,便到处都是烂泥,水还会漫到屋子里。

桃源桃源,村民却不似桃花源记里那般淳朴好客。

事实上,在这样“穷山恶水”的环境下,大多只会出“刁民”。

那年,父亲做生意赔了钱,只好带着我们回爷爷奶奶以前住的老房子。

回老家的我们被乡亲们明里暗里地嘲讽,

“哟,大老板怎么还回我们这种小地方呢?”

“陈总,外面的中华,滋味是不是好些?”

...

诸如此类。

他们是眼红的,他们觉得父亲在发达时没有想到他们,认为父亲浪费了村民们对他的“培养”。

毕竟同是吃这块土地上种出来的粮食长大的,怎么说大家没有功劳也有个苦劳吧?

他们还撺掇村书记把我们家给封了——原因是我们不是农村户口,在他们眼里,我们没有资格住在这里。

我不喜欢这样的环境,但我们无处可去。

2

我的整个童年,都是在争吵和被孤立、被校暴中度过的。

邻居之间经常恶意中伤,相互谩骂,父母亲同样不例外。

做生意失败后,父亲变得有些颓废。三十岁出头的青年人,正当时。

但他却禁不起这么一次失败,反而选择了在牌桌上赢回曾经的脸面。

因为他发现,这里的人,只要你能将赢来的钱大方地分给他们,他们便会吹捧你、称赞你。

父亲通过这种手段,仿佛又重获当初风光时的“尊敬”。

自此,他便沉溺在其中无法自拔。

母亲是个强势的人,看不下这样的父亲,便一直与他吵。

而我,只能默默地躲在房间里,看着曾经相爱的男女之间一场又一场的闹剧。

母亲经常在和父亲吵完架后,抱着我絮絮叨叨地念着父亲以前的好,一边说又一边掉眼泪。

我不想给她更多的负担,所以就算在学校被孤立、被暴力。回到家里我还是安安静静地,未曾有一句怨言。

时至今日,母亲偶尔还会夸赞起我小时候有多么的乖巧懂事,从未给她惹过麻烦。

但我讨厌这份称赞。

3

2003年9月,我入学了,一年级。

开学第一天,老师把我安排到教室里的最后一个座位。教室的设施一点也不好。

地板是水泥糊的,桌椅放着一直摇晃;

所谓的黑板也是在墙上用油漆刷出颜色,凹凸不平,经常反光不说,写字还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我坐在最后面,旁边就是垃圾桶。夏天到了,风扇根本吹不到,还只能闻着垃圾的恶臭味。

因为贫穷而造成的艰苦环境我可以理解,但我不能理解的是贫穷所带来的恶意。

当时一个班也就十几二十个人,却分成了好几个小团体。

小团体之间偶尔打打闹闹,却又在对付我时显得格外的团结。

还记得刚开学时,我把家里仅剩的一点零食带来,试图融入他们。

没想到的是,这却是我噩梦的开始。

一个叫陈明珠的女生将我的零食夺走,扔在地上踩碎了它们。

我看着那些逐渐稀烂的零食,一并被踩碎的,还有我那可怜的自尊。

周围的嬉笑声、嘲讽声,至今仍然回荡在我的脑海中。

接下来的日子里,男生们会将我的文具扔到垃圾堆里,女生们会把她们蓄起来的指甲在我的身上留下一道道疤痕。

他们还叫我“乞丐孙”,就因为我爷爷叫凤阳。

我试图告诉老师这件事,但对方头也不抬地问我:

“为什么他们不针对别人,只针对你?”

是啊,为什么呢?

因为我不够好?或因为上一辈的恩怨?还是仅仅因为,他们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我放弃了。我孤立无援。

家里的矛盾越来越大,母亲也开始迷上了喝酒。

她再也不会和我念叨父亲的好了,反过来开始咒骂他,还会在吵架过后将余怒撒在我身上。

所以,在学校留下的疤痕她根本没注意到。

或许有看到?但她从未询问过我。

4

我跌跌撞撞地到了五年级。

这一年,班里来了个新同学,林安。

来的第一天,她也和我一样,被孤立。

又或许因为她常年跟随父母到处奔波,她早早学会如何去揣摩一个人的心思,也就很快地和班里的同学打成一片。

不同的是,她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欺凌我,也只有她愿意和我讲话。

这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简直是上天的恩赐。

你明白那种感觉吗?

就像是你一次次被打倒,就在即将绝望的一瞬间,有人对你伸出了手。

我自然是想借对方的力量站起来,就算再也站不起来,我也想抓紧点、再抓紧点。

林安经常陪我回家,即使我俩的家在相反的两个方向。

这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安全感。

林安还称呼我俩为“安静”组合——那种被接纳的感觉,就像枯木遇甘露,让我无比渴望。

自从被霸凌后,我一直讨厌自己的名字,总觉得这是母亲加给我的束缚。

那一刻,我又重新喜欢上了它。

2008年,是我童年记忆里最快乐的一年。

林安会告诉我很多,她以前在别地方遇见过的趣事。

她教我编绳,带我去田里摘覆盆子。她打开了我的内心,让我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那么糟糕,我感受到了友情的存在。

她还会时不时地骂陈明珠她们,骂她们是垃圾,还会模仿陈明珠颐指气使的模样逗我笑。

“还是静静你最好啦!”林安总会在骂完她们之后这么对我说。

当时的我并不懂这种两面三刀的行为是令人唾弃的,我只觉得有人愿意做我朋友,我也应该真心相待。

可没想到,我人生中第二次付出的真心,再一次被践踏了。

5

开学时,班主任把教室的门钥匙交给陈明珠保管。

那天下午,我和林安说我写了封信埋在操场边的沙堆里。

“这里面都是我们的回忆噢!”我笑着对她说。

想到马上就要毕业,马上就可以远离他们,奔向新的环境,我心头的阴霾便开始消散。

但次日,阴影又重新笼罩回我的心头——钥匙不见了。

陈明珠在教室里大声咒骂,眼睛也不断地在班里环顾着。

最后她把目光定格在我身上——有个女孩子伏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她看了我一眼,叫出林安。

我努力控制住因为惯性而不停抖动的身体,钥匙不是我拿的,有什么好怕的?

下一秒,我被拖拽到厕所。

刚进门,便生生挨了一巴掌,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头发就被扯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偷我的钥匙?”陈明珠咬牙切齿地问道。

“我没有!”我颤抖地否认。

“安安说你昨天下午把它埋在沙堆里了,你还不承认?”

安安?哪个安安?

一瞬间,我像是失去痛觉,只拼命睁大被泪水模糊的双眼,想看清陈明珠身后的那个女孩。

啊,是她啊,是我最好的朋友林安啊。

“怪不得陈凯叫你乞丐,你果然是乞丐,连把破钥匙都要!”

陈明珠说了什么我已听不清,我被推倒在地,数不清的拳和脚落身上。

而我只是茫然地看着林安,我努力想要在她眼里找到些许原因或者歉意,但是没有,丝毫没有。

耳边,是陈明珠一阵阵的辱骂声和旁人的附和声。

好吵啊。

一年了,整整一年了,我没有遭受到肉体上的欺辱,即使我依旧被全班人冷眼相待、暗中使绊,我却毫不在乎——因为我有林安,但我的林安啊,我最好的朋友,却在拉我出泥潭之后再将我推入深渊。

这件事之后,他们变本加厉地霸凌我,他们就像是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理由。

他们认为我是小偷,我是贼。

他们这么做是正义的,是在帮助这个社会消灭毒瘤。

6

直至今日,我仍旧不知道那把钥匙去了哪。

会是林安偷的吗?我无从得知。

现在,我能冷静地坐在这写下这个故事,并不是因为没什么了。

相反,它一直刻在我的骨血里,并在每个午夜梦回之际缠绕着我。

事情过去十年之久,从桃源村出来的孩子有的已是为人父母,他们变得成熟、稳重,他们教孩子念“人之初,性本善”,他们遇见我还能笑着与我打招呼,仿佛十年前的一切只是孩童时不懂事的嬉闹。

我试图去理解他们当年的暴力行为,我也曾想过用“当年的我们年纪还小”来说服自己原谅他们。

但我做不到,原谅不难,难的是遗忘。

我做不到遗忘。

————

本文首发于“浮世良”公众号,转载需授权。

作者简介:浮世良,一个喜欢写故事的在校女大学生,一直在现实和理想之间来回碰撞,终极梦想是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早点睡,我在浮世中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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