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滑的竹凉榻   已刊《六尺巷文化》

2019-08-16  本文已影响0人  天涯游人

                光滑的竹凉榻

   

    年初的时候,回了一次老家,推开久未纳新的老屋的大门,迎面是一张张破旧的垂落的蛛网,上面还挂着陈年的蚊子、苍蝇。我的心像被什么狠狠地蜇了一下,心里别有一番滋味。我有多久不曾踏足这间老屋了,看着里面一件一件熟悉的物什,都装载着我满满的回忆。特别靠墙角竖立起来的竹凉榻,我轻轻地走过去,掀开上面覆盖的一层布幔,静静地看着那深黄的略显斑驳的竹凉榻,手摸上去,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拥上心头……

      一到夏天,孩子成天躲在空调室里,还喊着:“热,太热了,这天气没法让人活了”。我只能默默地笑着面对。现在的孩子太娇气,太矫情了。小时候的家里连电都没通,也不知道啥叫电风扇,更不知道空调这么奢侈的物件了。热了,拿一把蒲扇使劲地扇几下,感觉有那么一丝丝的热风随着蒲扇在身边慵懒地扭动一下肥硕的身子,还没接触到皮肤就来了个急刹车,连多移一丁点的脚步都成了奢望。这真是望风兴叹!“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夏日出东北,陵天经中街。朱光彻厚地,郁蒸何由开。”

“轻风无力屠得热,落日着翅飞上山。人固已惧江海竭,天岂不惜河汉干?”在这闷热难熬的夏日,村东头的那口老井就成孩子们的乐园。也是大人们避暑乘凉的好去处。约上几个玩伴,拎着提水的小木桶,三五成群,蹦蹦跳跳,在令人心烦气躁的热蝉的嘶鸣声中,向着老井飞奔而去。来到井边,一手抓着系在小木桶上的绳索,一手拿着小木桶放到井口,扯着绳索左右来回不停地晃荡几圈,好让井里的小木桶灌上满满的水,再使劲往上提,两手交错,一手一个结地轮换抓着往上提。有时一个人提不上来,众人七手八脚地一人一结地提,等到提上来了水,倒在老井旁边的大大的石臼里,大伙儿围成一圈,手捧着清澄澄的井水洗着脸,擦着身子,一股股浸入骨髓的凉意传遍全身。或就着石臼斜卧在那里,打个盹儿;或靠在大榆树下闭目养神;或三三两两追逐,嬉戏着玩起我们最爱玩的老鹰捉小鸡;或几个男孩子扇“火柴皮”,每个人从背后拿出自己这“把”要出的“火柴皮”,看谁的最多,就由谁第一个开始,小小的三根手指夹着一大撂狠狠地砸向地面,弹起翻转过来的就收走,余下的就开始扇了,挽起袖子,高高的举起“大大”的手掌,还不忘呼上一口“仙气”,犹如饿虎扑食般地拍向地面,随着清脆“啪”的一声响,“火柴皮”在地面上翻滚,收起翻转过来的,就轮下一个人,依次类推,由多到少的顺序轮流扇。女孩子掺和不进来,就在一旁搞起了啦啦队,为每一个扇“火柴皮”的能手呐喊、加油……这时,高高的躲在浓阴的蝉又歌唱起来“知了,知了……”忽然觉得这声音是夏天里最动听的歌声了。

    “夜热依然午热同,开门小立月明中”。到了夜晚,天气依然闷热。一家人挤着如同蒸笼似的小矮屋里,一个个好似刚出笼的热气腾腾的馒头。父亲拿着蒲扇,拎着一条长凳子,带着我们来到村东头的大榆树底下乘凉。大榆树底下,一群群狗儿正趴在地上,吐出长长的舌头,享受着地上的一丝清凉。几只猫儿正悠闲地溜着趟儿。萤火虫擎着灯笼在夜空下尽情地舞蹈,一会儿落在树叶上,一会儿落叶草丛里;一眨眼又落在了井台上,顷刻间又调皮在人群中穿梭。逗得小孩们追逐着,嘻闹着,欢快的笑语声回荡在美丽的乡夜村头……

      每次玩累了,我都会挤到吴大爷家的竹凉榻上美美的睡上一觉。吴大爷家的竹榻是用黄土坑的毛竹做的,夏天睡在上面别提有多清凉了。吴奶奶这时就悄悄的溜下竹榻,坐在竹凉榻边的凳子上,拿着蒲扇给我赶蚊子。爸妈总是说我不懂事,挤着吴奶奶一家人了,吴奶奶总是笑着说:“让他睡吧。”就这样,记不得好多个夏夜我都是在吴奶奶的赶蚊下安稳地睡在竹凉榻上。

      父亲觉得这样过意不去,给吴奶奶添麻烦了,于是决定自家怎么着也得弄一张竹凉榻。我家的经济条件差,一张好的竹凉榻价格不菲,根本就买不了。所以才有了父亲凌晨两点多就徒步去往黄土坑,摸黑跑上一百多里路,等到晚上天黑,父亲扛着两根大毛竹回来了。第二天,父亲还是如期地扛回两根毛竹。第三天,父亲向吴大爷家借来竹凉榻,坐在堂屋对着凉竹榻琢磨了半天,下午就捣捅起毛竹来了,屋里不时传拉锯声、锤击声、噼噼啪啪的爆炸声(毛竹在火焰上熏烤时竹节发出的声音)、工具撞击地面的“咣当”声……一场乡村交响曲在堂屋里整整弹了两天两夜。第五天傍晚,父亲走出了堂屋,那一刻高大的父亲微微佝偻着身子,直直的背影有点跎了,回眸的那一刻,我发现父亲的双鬂有些花白了,脸上洋溢着会心的微笑……一张带着新绿的竹凉榻静静地躺在堂屋中间,这一刻,我感觉眼前弥漫着一层水雾,伸手去摸,手背沾湿了一大片,我落泪了……

      以后的夏夜,都是我和姐姐抬着竹凉榻来到大榆树底下,我们躺在竹凉榻上一起玩挑花板,一起数天上的星星,一起在大榆树的浓阴里寻找月亮的影子。爸妈都坐在旁边高兴地看着我玩耍,累了,就躺在竹凉榻上沉沉地睡去,个个脸上都流着幸福的笑容……童年的岁月尽管是很艰苦,但它留给我们太多的欢乐,太多的眷恋。

      如今,姐姐早就成家,事业顺利。我也有了自己的家庭。父亲却永远离开了我们。只有那一张深黄的略显斑驳的竹凉榻,也完成了它的使命,静静地立在老家的大屋里。静静地,安详地立在那儿。这一刻,我又看到了堂屋里忙碌着的父亲高大的身影……

             

                          写于2019.08.14凌晨4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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