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情至性——《乡关何处》读书笔记
读过野夫的小说《1980年代的爱情》,看过散文集《身边的江湖》,对野夫的传奇人生也有些了解:他是改革开放后第一代大学生,干过教师、宣传干事、警察、诗人、犯人、不法书商、编剧、作家等,最后隐居大理。
野夫流落江湖、身世飘零,与其性格是分不开的。“快意恩仇向来是男人的正业,一个淡仇的人,难免也是一个寡恩的人。”爱恨分明,是野夫的巴人风骨,洒脱豪放,是野夫的诗人天性。这样的秉性使他很难融于官场,却让他结识了一帮江湖奇人。
《乡关何处》中,野夫为这些故友亲朋作传。他讲了两代人的故事:倔强而又善良的母亲、具有佛心的外婆、充满革命激情的大伯、生于末世的幺叔,是属于从民国走来的一代人,身上背负着阶级成分的烙印,在新中国艰难求存;瞎子哥、老友李如波、善良老实的民间艺人刘镇西、不愿入世的隐者苏家桥以及黑社会大哥派头的王七婆等,是改革开放初期的一代人,虽不容于社会,却也能苟活于世。
80年代,诗酒江湖,古风犹存,野夫与好友们的奇事也颇多。
刘镇西初识野夫,拉他去家中做客,喊了几声老婆,没人开门,就去邻居家借斧头,嘴里念着“幸有嘉宾至,何妨破门入”,把门锁砍为两截。这场景,叹为观止。
野夫南下海南,刘镇西在家中摆酒,为野夫送行。由于经济窘迫,酒席仅野夫与苏家桥二人入座,刘镇西及家人看着他们吃。这请客场面,堪称一绝。
苏家桥送野夫赴海南上任,从利川到恩施,再坐货车陪到武汉,又乘火车陪到湛江,最后一帆渡海,万里相送到海口,次日独自踏上漫长归途。这等友谊,不啻桃花千尺。
王七婆读大学时,与学长过招,一个飞腿将其踢倒。学长起身,双手一拱道:兄台是好汉,好汉就应该写诗。于是两人把酒言欢。这画风,豪情四溢。
野夫说,“我来到这世间,是来访求朋友的,有的人来到这个世间,是来增加敌人的,我们在大地上,怀善还是怀恶,并不难区别”。对朋友至情至性,所以他从不缺深情厚谊。
正因为至情至性,他用文字祭奠投江失踪的母亲,用文字纪念外婆的苦难一生,真情流露,令人潸然泪下。
1995年,野夫出狱后,一无所有。68岁的母亲不愿成为他的拖累,毅然投江。
“她一生的刚烈决绝,一生对我们的挚爱,在那个艰难勉强的时刻,她绝对会选择尊严而从容的赴死。她要用她的自沉来唤起我重新上路,来给我一个无牵无挂的未来。“
“她把她的神圣母爱撒满那生生不息的浩荡之水,然后再将自己的苍老骨肉委为鱼食,这需要怎样一种勇毅和慈悲啊。她艰难的一跃轰然划破默默秋江,那惨烈的涟漪却至今荡漾在我的心头。”
野夫是由外婆带大的,他与外婆感情最深。
“许多见过我外婆的人,偶尔见到我还会感叹——好人啊。可是好人却无好命,这几乎已经是这个世界的潜规则。这些好人来到这个世界,就是来承担磨难的;他们像一粒糖抛进大海,永远无法改变那深重的苦涩,也许只有经过的鱼才会知道那一丝稀有的甜蜜。”
经历了至亲间的生死别离,对于死亡,野夫也有了更深的感触。
“但死亡又确实如同一张有去无回的单程车票,没有人真能告诉我彼岸的消息。那些先我而去的亲人都像失信的人,他们饮过忘川之水后,或者都已经不记得我们这些被落下的孩子,使得偶尔的托梦也变得那么难以置信。这个世界有无数种宗教教导我们怎样去认识死亡,如果没有一种给我承诺——我还有机会和我的亲友劫后重逢,那它即使许给我一切功名利禄,于我又有何用。”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亲情故事,每个墓碑下都埋葬着一部残酷长篇。真正掘开之时,这些苍白的文字又何以能承载那无数的往事。”
柴静说,“近代中国,身世畸零者并不少见,但野夫的笔端是让人害怕的感情,连看的人都被深情和痛苦吓怕,不敢深入到这样的感受中去。他半生所受的苦,多半都来自这样的激情驱使,情感越深,创痛越烈。”
创痛越烈,领悟越深,文字也越有力度。我很喜欢野夫的文字,也很向往野夫的至情至性,无奈我是俗人一个,终也摆不脱名缰利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