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at if 】 有一天，当生活发生了病变
01
凌晨五点多，被一阵重重的敲门声惊醒。
爬起来的那一刻，以为又是在做梦，最近时有在梦里焦急醒来的情形。
然后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听见敲门声更重也更急促了。赶紧踢啦着拖鞋下楼跑到门口，想也没想就打开了防盗门，然后立刻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拉力，几乎是下意识地，猛的将门把手拉了回来，脑子瞬间空白了一下，第一个念头是：遇到坏人了！
紧接着一下子清醒了。这才想起打开猫眼望出去，发现外面楼道里站着两个喘着粗气的男子，门口摞着一人高的两竖排纸箱子。这才猛然醒悟过来，是送药的，赶紧又急忙打开了门。
门外的两个男人还在喘着粗气，其中一个边喘边没好气地说：打几遍电话也没人接！这是XX家么？送药的！得到道歉和确认后，男人一只手递过来一张收货单让签字，另一个没吭声儿，直接将纸箱子一个个帮忙搬进了屋，确认无误后，两人头也不回地下楼了。
关上门，脑子还是有点懵。
转身看到刚才门口那一人多高的两摞纸箱，正赫然杵在眼前。每箱上面一排醒目的大字：百特医疗设备有限公司 腹膜透析液。
站着愣了几秒钟，睡意和刚才因误会而引发的尴尬全都消退了。屋里静悄悄的，老公在楼上还没睡醒，猫咪球球跑过来站在脚边，好奇地仰望着眼前的两摞庞然大物，隔着客厅的窗帘，看到外面天已经完全亮了。心脏感觉有点沉，能听得见自己的呼吸，脑子里慢慢有个声音响起：这样的生活，要开始了。
02
回到楼上，老公还在睡着，呼噜声时有时无，凉被被踢到了脚边上，肚子上昨晚系好的腹带有些松了，一只手还护在伤口位置。
重新躺在床上，睡意全无。
昨天下午从医院回来，两个人睡前做了约定，彼此承诺要积极面对眼前这现实，正视它将带来的问题，以及对往后生活的影响。
然而此时此刻，我才开始意识到，对这场丝毫无法准备的病变，无论我们怎样积极正视，此后都将不可避免面临更多这种时刻的考验。
两边的父母都还不知道，身边的朋友也都没说，儿子被送去姥姥家过暑假了。从发现病变到决定治疗方案，老公和我约定过，这件事只有我们俩自己知道，由我们自己面对和做决定，不想惊动身边的任何人。我尊重他的想法，说出去对病情并无帮助，其他人除了徒增担忧，也并帮不上什么忙。
然而现在，家里就我和老公。闹钟还没响，我一边躺着一边想着放在门口玄关处的那两摞纸箱，心里突然无限孤独，仿佛整个世界就剩下我俩，轻飘飘地躺着，漂浮在空中。
我不知道，接下来的生活，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来面对。
03
结婚快满9年，儿子7岁，我和老公相识17年。
从过去到现在，从选择工作到决定结婚，从原本打算丁克到最后生下儿子，从买房子到选学校，从日常琐碎到外出旅行……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俩共同商量后做的决定。从20岁到37岁这一段人生，我们并不轰轰烈烈，但却踏踏实实地一路携手走来。
当身边的朋友在焦虑所谓的婚姻七年之痒时，我曾在心里暗自庆幸我们因为一直未曾放弃和成全彼此在工作生活上的追求而不用心慌；
当拿着高薪手握两套房的同事，抱怨全职在家的妻子不会做饭把家里搞得一团糟时，我也曾庆幸我和老公都拥有愿意将钱花在提升生活品质上这个共同爱好；
当别人为了学区房和孩子不输在起跑线上，一家五口挤进50平的老房子，每天督促着孩子玩命补课的时候，我笃定地相信我和老公尽我们所能为孩子创造更宽敞的生活空间，选择更开放更追求独立精神的学校是更明智的决定；
……
我们就这样一起走过了17年，平凡但不枯燥，平淡而不缺少小确幸。
我们成为了生活中默契的搭档，工作中可以给予彼此建议和帮助的朋友，吵架后不担心对方记仇，做错事也不用隐瞒对方的家人……
因为这些点点滴滴的默契，让我们对彼此拥有了足够的信任。我几乎从没担心我们的婚姻会发生变故，也从不担心家里的财产放在谁的名下谁的账户更保险，这种自信也许很难说清，但你自己会很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是否还彼此需要，你们在一起的话题是否已经枯竭，你们在对方眼里是否还看得见欣赏和火花等等。
我不是一个活在童话里的人，我知道生活深不可测，裂缝不可避免，但我拥有对未知的戒备心和足够的心理准备。所以当一个我很尊敬的姐姐语重心长地跟我说“不要对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太自信，生活的变故随时都可能让你猝不及防”的时候，我能想到的无非就是，她在提醒我，不要小瞧那些人到中年最害怕的，由外力带来的婚变，和因内在的无趣无聊而导致的婚姻质量的下降。
这些我都有心理准备。但是偏偏却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们的生活中会突然出现，这样一场不可抗的病变，在我们以为离病痛离老去还很遥远的年纪。
04
两年之前，老公在一次体检中诊断出因遗传性高血压而造成的肾脏损伤，当时虽然也是晴天霹雳，但因为一直以来身体状况都还不错，所以我们积极地听从了医生的建议，每天按时服药，以期将这不可逆的损伤控制在最低限度。就这样两年以来，我们乐观地相信，只要保持好的心态和生活习惯，我们的生活工作质量并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事实也是如此。直到半年前的例行检查，原本平稳的各项指数，突然出现了明显的变化，病情像是得到了外挂，汹涌地向我们冲扑过来，终于到了不得不决定做透析的阶段。
手术很成功。
主刀医生对我们能自主选择腹透，而没有像大多数同类患者那样直奔血透，表达了极大的赞赏和鼓励。
然而接下来呢？
即使我一再跟自己说，没关系，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我们已经够幸运了，现在要做的就是正视它，不能服输。然而，终究躲不过凌晨那一刻的慌乱和无措。
写这篇文章的过程，是伴随着起床熬粥、帮老公吃药换药、接收快递送来的一堆辅助治疗设备、用消毒水擦拭房间、服侍老公卧床休息、上网搜索腹透病人的饮食宜忌、跟公司延长假期并交代工作进程等等这些琐碎的过程。
看着在旁边熟睡的他，我知道他心里的压力，以及那些未曾说出口却写在眼里的抱歉和无奈。
我无法安慰他说这没什么，我知道我能做的就是继续与他一起，像之前过过的所有好的坏的时光一样，继续迎接和面对接下来的每一天。
这当然很难，比之前任何时候都难。
我们还将要面对如何让父母亲朋慢慢接受这件事而不过度关心和焦虑，如何告诉儿子以后不能再像之前一样冲过来跳上爸爸的身体，如何跟他的公司协商调整工作岗位降低工作强度。
我还要想如何安排以后的家庭外出，如何调整他和孩子的饮食作息，如何尽一切可能保持一定的生活质量……
而我自己必须有一个情绪的出口，那就是这里，我会在这里记录我们的生活，以及我在这平凡生活中的思考。
2017年7月27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