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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在夜里跳舞的女人

2017-09-06  本文已影响506人  江昭和

那一队日本旅行团,是深夜十一点零五分抵达的旅馆。

我本来已经到了睡眠的时辰,却因为孤独,而走下楼,找不到一根烟抽,却又买不到想要的酒,我有几分焦虑,看菲茨杰拉德的小说,让我更加抑郁。

我迫切地渴望找一个人交流,让我走出此时此刻的躁动和不安。

或许是迷茫,你知道的,一个人到了夜晚,一个人到了二十多岁的夜晚,总会被自己的某些念头压榨,或者干脆被摧垮,他想去更远的地方,却又想留在原地建高楼,建一座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拔地而起的高楼,但至少他在行动,这在世俗人眼中,是一种美德。

矛盾在于,别人眼中的美德,在他眼中能够值几两银子,这是一个问题,嗯,哈姆雷特也这样说过。

坐在皮质沙发上,身旁是那两只似乎永远不会感到精疲力竭的热带鱼,一如往常游来游去,它们不会知道自己的命运早已被决定,它们不会知道自己的天地早已被划清,它们不会知道在一家旅馆里面,它们将度过自己庸庸碌碌的一生。

不过话又说回来,到哪里不都是一生。落得被人观赏的下场或者干干脆脆死在海里,似乎也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我会感到郁闷和寂寞,因为我是一个作为观察者,作为思考者的人。

此刻,我是上帝,我俯瞰着它们的一生。我需要用相当的念力才能够拖引着自己不去深思:“是否在谁的眼中,我和这两条鱼无异,我们和这两条鱼无异。”

我决定抽离开视线,眼不见心为净,不去考虑鱼生和人生的宏大命题,像所有可怜兮兮的,自欺欺人,一心想着安安稳稳,蒙混过关的人类同胞一个样。

我坐在那里,坐在没有灯光的角落,看着那个女人。

那个五六十岁的女人,头发短得不能再短,几乎要达到光秃秃的地步,皮肤粗糙暗沉,但是双眼熠熠有光,神态之间,有几分杨紫琼的风采,单单是这一点,已经让我内心暗暗称赏。

她站在那里抽一支烟,夹烟的姿势十分的娴熟,只有一个了解男人的女人,才能够达到这样的娴熟,只有一个深爱女人的女人,才能够达到这样的娴熟,因为她因为爱过而寂寞,因为她因为寂寞而销魂。

也许我在胡言乱语,谁叫现在是夜深,时光的转轮即将开启另一道轨迹,不知道夜幕里的哈尔滨,在为谁的流浪悲伤,披着悲天悯人的大衣,不知道树林里的猫头鹰,在数着谁的眉毛,一根一根,如果有的话。

我只是想说,她是一个有魅力的女人,如果你就坐在我身边,我会很诚恳地告诉你,这样的女人,过尽千帆,从容淡定,随性自然,不扭捏,不粉饰,不喧哗,不委屈,深得我心。

她看向你的某个瞬间,会让你感到被一种强势的力道击中,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当然我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年轻,我自然知道,被一个成熟的女性观察,应该抱以怎样的态度。

她穿某种光滑质地的棉衣,还有牛仔裤,身材保持得很健康,匀称,不会瘦得令人惶恐,更没有胖得让人揪心。

我听着她和前台交接,谈吐从容,气质不俗,得知她是本次旅行团的负责人,可能是导游,也可能是一名翻译,更可能是他们的老师,哈尔滨人,说很地道的东北话,而且这家旅店附近,曾经是她的老屋。

对着那群日本人用流畅悦耳的日语说到这些的时候,明显地,她非常松弛和兴奋,索性手舞足蹈起来,一个女人,一个五六十岁的女人,在人群中央,活泼开朗地摇摆起来。

中文和日语在她这里实现了无缝对接,优雅的联合,我想起了自己曾经学过几个月但是连平假名片假名都不能行云流水地默写出来,到今天更是认都认不全的尴尬。

那一刻,她的身上有一种光芒,所有懂得施展自己的能力的人身上都有这种光芒,她的特殊性在于,她已经五六十岁,虽然我没有看她的身份证,但是我知道。

她的皮囊,她的眼神,或许,她的灵魂。

我不会告诉你我对这一年龄层次的女人有什么偏见,我也不会告诉你大多数人对这个年龄层次的女人有什么偏见,因为他们都会说没有,就像我一样。

但其实发自内心,我有,她们往往被婚姻压榨得变形,身材到心灵,窒息苦闷,人生至此,仿佛再也不存在任何希望,所以自暴自弃,随便的生活态度,随便地了此一生。

这些令人对婚姻绝望,对生活绝望,乃至对生命绝望的恐慌,无论是显性还是隐性的,无论是被压抑的还是主动趋同的,某种恐慌,在她的身上,破坏力收缩至最小。

至少在此时此地,至少在我孤寂不能成眠的这个夜晚,至少在这家旅店里,她展现在我面前的,就是这样一种状态——生活对于她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她也许经历过大大小小许多次患难,每一个成年人的笑容背后,都有一千道伤痕,或许离过婚,或许堕过胎,或许被一个异国男人抛弃,或许曾经想过跳进濑户内海,但是事实真相是,她活过来,姿态很漂亮,笑容很纯真。

只有五十岁的女人才能够达到的那种纯真,令人醉心不已的纯真。

男人对她们来说,不再是一个谜,了如指掌,无异于玩具,但是爱好不爱好,又是另一回事。

她们不再容易成为男人的徽章或者烟屁股,只要她们心甘情愿,让她们俯首称臣的,不再是男人,而是稳定的婚姻。

所以婚姻能够让她无处逃脱,回天乏术,让她不能挣扎,一点点风干死脱,而不是男人。

绝对的混沌,酝酿出绝对的透明,绝对的复杂,绝对的纯真。

五十岁的女人的纯真,她的纯真。

想抽烟时抽烟,想跳舞时跳舞,想投奔异国他乡就投奔异国他乡,想重返故里就重返故里。

或许,想活着的时候活着,想死去的时候死去,也许将来你会明白,一个人最大的尊严和自由,是能够选择自己从容赴死的权利。

但是活着常常比死去更艰难,因为它冗长而曲折,松弛而啰嗦,寂寞而神秘莫测。

只是有的人,戴着镣铐也能够跳舞,无论这种镣铐是年龄,还是境遇。

我没有问她索取一支烟,那样太世故,太刻意,太风尘,太落魄,她给予我的,比一支烟的沉醉和火热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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