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哭鬼不是懦弱,不敢直面不幸才是
什么是不幸?当一种令人舒适的延续被突然打断,又以一种倍感煎熬的状态取代之,就可以称之为不幸。
在一天辛苦工作后,晚上洗完澡,躺在床上一边喝着冰阔落,一边用刚收货的游戏手柄玩王者,还匹配到了几个说话娇滴滴的呆萌妹子队友,这绝对是月光女神对她虔诚子民最仁慈的怜悯。
有什么比团战时游戏被一个电话打断还让人觉得不幸呢?
如果有,就是接到电话打开门后,门口站着一个眼圈通红、嘴角下垂、鼻翼不断颤动,手里还拎着几罐哈啤和雪碧的女孩子。
“希希,怎么啦?大晚上的跑我家来,谁欺负你了?”我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顺手把游戏强退了,只希望呆萌妹子们还不懂举报这个功能吧。
“哇……”于希希盯了我一阵,嘴角又抽动了几下,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小黄,阿俊把我甩了!呜呜呜……”
“啊……先别哭先别哭,来快进来,是吵架了还是误会了?先进来吧。”我连忙侧开身子让出一条路来。
“没有……我,我就是被甩了!哇……”于希希经过我身边时突然用她没拿啤酒的左手狠狠地锤了我胸口两下,“气死我了……呜呜呜,突然就跟我说分手……”又猛扑过来在我左大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呃……”我突然有种灵魂离体的感觉,并不是这一口的驱赶,而是我看到了楼梯扶手拐角灯光阴影处房东微微伸出的脸。
准确来说是半张,敷着面膜的脸毫无表情,但是我明显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戏谑、嘲弄还有狮子见到猎物时的兴奋和渴望。
我连忙死死关上门,连同面膜带来的麻烦都关在明天。
于希希打开一罐啤酒,猛地喝了一口,却没有吞下去,鼓着腮帮子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啤酒不是甜的,甚至还有点苦。于希希大概是希望用这满嘴的苦涩来转移分手带来的痛苦吧。可惜看起来不奏效,她的眼泪还在不住地往下掉,在鼓起的脸上稍作停留,便四散下坠而去。
我打开一罐雪碧坐在她对面,默默等她把嘴里的啤酒咽下,终于开口问道:“希希,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我……我就是被甩了啊!呜呜呜……”易拉罐被于希希猛地一握,泡沫和酒沙沙地流了出来。“今晚突然就突然打电话和我说分手,理由也没什么理由,呜呜呜……”
其实又是渣男和单纯妹子的老调故事。每天都有人在撕心裂肺地讲述,听者报以同情、怜悯、愤怒和无奈,然后塑造了一个个有教育意义的事例,再讲述给后来人听。可无论讲述有多生动,都根本无法阻止因恋爱产生的失智而带来的悲剧的重复发生。
于希希开始讲述她和前男友的一些往事:他们第一天认识的时候,前男友追她时冒雨送早餐的时候,对她表白的时候,第一次吵架的时候……她时而哭,时而笑着哭,时而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哭。断断续续的讲述,连绵不断的泪水。
于希希,我们办公室的人喜欢叫她雨淅淅。因为她喜欢哭,是个十足的爱哭鬼,一遇到不开心的事就喜欢哭,工作做的不好被领导骂了哭,驾考科目二考不过哭,单位十几岁的老花狗死了也哭,不哭到痛快不停止。她眼泪就像雨一样,淅沥淅沥地下个不停,所以大家都叫她雨淅淅。
于希希其实不是只会哭,她也很会笑,很会一蹦一跳,凡是可以充分表达自己情感的动作,她都会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一个成年人时常开怀大笑并不会让人觉得奇怪,但如果经常哭,就会特别引人注意,让人觉得奇特。所以她不叫笑哈哈,不叫蹦哒哒,就叫雨淅淅。
“他今晚这么突然地跟我说分手,一定是有别的女人了!呜呜呜……那个大混蛋,枉我那么爱他对他那么好!呜呜呜……小黄,有什么可以吃的吗?我饿了……可恶的大混蛋,呜呜呜……”于希希突然泪眼婆娑地望着我。
“有,我去给你炸几个鸡翅吧。”我立即闪身进了厨房。
抽油烟机开到最大档的轰鸣声,涂满酱料的鸡中翅丢进油锅里发出的“滋滋”声,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油锅里,制造了一个透明的罩子将自己和外界隔绝开,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去听。
这不是我第一次给哭泣的于希希做吃的,所以我特别清楚她的喜好。
她喜欢吃辣,喜欢吃甜,但她现在最喜欢的是空间。
于希希第一次来我家哭时,中途也向我要吃的。那时我以为她是真的饿了,于是匆匆去厨房炸了几块猪排端出来。
可我的右脚刚踏到客厅的地板就硬生生缩回来,好像踩到了烧红的铁板,大幅度的制动把脊椎扭得发痛。于希希在毫无保留、歇斯底里地痛哭。她整个人瘫倒在沙发上,歪着脖子昂着头,嘴巴完全张开,眼泪拼命从用力夹紧的眼缝里钻出来,一缕缕头发散乱地沾在脸上,纵横交错。
霎时间我逃回了厨房,脸红耳赤,心跳加速,跟被发现的偷窥狂一样。好像我撞破了别人的好事,或者不经意间发现了别人的隐私。
于希希毕竟还是个女孩子,不多的矜持还是让她在外人面前不敢完全释放自己。她也需要一个无拘无束的空间,得以把内心扯离身体,暴露在空气中。也或许是我的客厅太小,除了她和自己的悲伤,再也无法容下其他。但无论如何,她只想要一个独立空间,足以把内心的悲伤全部释放出来。
鸡中翅从裹酱料到炸完出锅用了十七分钟。我把五个中翅捞起来,整齐地摆在一个洁白的圆盘上。最后我把耳朵伸出“罩子”,屏住气捕捉空气中的伤悲。一阵急促而断续的“啊哈”声仍在持续。
我默然,转头把一勺子水倒进滚烫的油锅。“滋!滋!”透明的屏障再次立了起来。
于希希虽然买了几瓶啤酒来消愁,但绝不是会喝酒的人。她在喝完一罐哈啤之后,人就满脸通红地倒在了沙发上。我把她轻轻地抱到我卧室的床上,然后低头帮她脱去鞋袜。忽然间我听到她轻声的呢喃:“小黄,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不会啊。你可是很……”我抬起头,却见于希希呼吸平稳均匀,原来是在说梦话。
我替她盖上被子,关上灯,轻轻掩门而去。
我把家里的灯都关上,躺在沙发上,又挪了挪身子,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一片月光穿过窗户,斜斜地照在我胸口。
“希希,你可是很勇敢的。”
我住在城中村,老人们早睡的习惯让我的居住地总是比较早的宁静下来。周围都是低矮的建筑,月光毫不费劲地进入我的房子,轻轻地把我拥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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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黑夜,更喜欢黑夜里的月光。
人生总有不幸的时候,有时甚至像黑夜一般,看不到方向,充满了未知和恐惧,让你感受不到有任何一丝光明。
这时你躲起来,蒙头钻进被子里,坐在灯火辉煌的房间里,企图拒绝黑暗,或者伪造一个光明的所在,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在短暂的光明过后,又要心惊胆战地等待黑暗的到来。
你也可以走到黑夜里,抬头仰望。有温柔的月光,许愿的流星雨,指引方向的北极星,璀璨蔓延向远方的银河,眼角的泪开始变得洁白晶莹。于是在每一个黑夜,你都能迅速找到这不强烈却柔和的光明。
敢于直面不幸的人,从来都是勇敢的!
第二天哭累了的于希希果然起不来,我便替她去单位请了个假。原因被大家得知后,除了心疼和祝福,也收到了一些轻视。
隔壁部门的一个主管姐姐便说:“分个手,就哭成这个样子,连班都上不了。她这种人,早晚倒在生活的重压下。”
她叫王深,深度的深,因为她曾经说过一些有深度的话,也做过一些有深度的事。
她曾经说过:“我绝不会哭泣,我早已过了哭泣的年龄了。哭泣是一种非常懦弱的表现,是因为不知所措了,所以打算通过哭泣来祈求生活放过你吗?这只对父母有效吧?无论遇到多么大的挫折,我只会用更强硬的一面去对抗。生活可以使我粉碎,但绝不能使我流泪!”
但也是讳莫如深的深。
王深姐今年38岁,在36岁的时候,因为老公有了外遇,就决然和他离了婚。
据说离婚那天她上午请了半天假去办理手续,下午就回到单位继续工作,还一脸平静地拒绝了领导让她回家休息几天的好意。
王深姐接下来几天在工作上的表现让人觉得好像这件事对她没有一点影响,或者说她已经以极快的速度从不幸中走了出来。
两年过去了,王深姐没有再婚。一些给她介绍对象的同事都被她当场黑着脸拒绝,甚至有一次对着手机大吼:“妈!我说过我不会再嫁了!你再这么烦我,我这就上天台跳下去!”然后狠狠地把手机甩到地上。
从此再没人敢跟她介绍对象了。
王深姐开始变得敏感,有人在她面前说悄悄话时,她总会投去异样的眼光,仿佛他们是在偷偷谈论她失败的婚姻。她越来越受不了爱情失败的话题,听到以后不是甩脸走人,就是把失败的原因全推到男方头上,并大骂一顿。
新入职的于希希并不知道这段往事。有一天她和某个女同事在讨论一部电视剧,激动的她突然大叫:“这女的真是绝情,就这么把她男朋友甩了,解释都不听,一点机会都不给人家,还把人家害得这么惨,太狠心了!”
真巧被经过我们办公室门口的王深姐听到了。她猛地转身回来,高跟鞋踩得“笃笃”发响,冲到于希希面前大声训斥:“于希希!你居然敢无视上班纪律!在上班时间讨论和工作无关的事情,还说得这么大声!作为一个刚入职的员工,就这么无组织纪律,我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进这个单位的……”
不明就里的于希希突然遭遇这番训斥,一时间呆立在原地,眼圈也渐渐红了起来。
突然间王深姐话锋一转,“为什么要给那男的机会?不爽把他甩了又怎么样?没男人还活不下去了?负心男甩了一万个都不嫌多!你这种小丫头一点社会经验都没有,感情的事你会懂?还敢随便评论……”
于希希终于忍不住开始抽泣。
后来大家在她面前再也不敢提起这类话题了。
可怜的人,到现在还未曾从失败婚姻带来的不幸中走出来。
或者说,未曾面对,又谈何走出。
王深姐未曾为这件事流一滴泪,她把这段悲伤深深地埋在心里,又筑了几面坚硬如钢的墙把它完全密封住。时间久了慢慢发酵,就成了一缸浓浓的苦酒。在尖锐的生活中磕磕碰碰,从硬壁中渗了几滴出来,苦痛瞬间流彻全身,让人发狂,让人悲鸣。
如果当时王深姐在几个夜深人静的晚上狠狠地痛哭几场,去健身房狠狠地打几次沙包,再去蛋糕店狠狠地吃一堆甜食,现在她早就过上了正常的生活。但她到现在还在逃避这段不幸,是无谓的骄傲在作祟?还是怕无法承担产生的痛苦?我看到的只有她的懦弱。
晚五点半下班,我提着一份自己的炒饭,外带炸鸡薯条烤肠韭菜饺灌汤包手抓饼酱泡凤爪和一根哈根达斯回到了家。
上楼梯时遇到了一脸不怀好意的女房东。
她抱着双手斜着眼问我:“小黄啊,昨晚在你家门口大哭大闹的女孩子是谁啊?是不是你女朋友,你把她甩了,然后她找上门要死要活来了呀?你这样可不行,会影响到其他人的……”
“呃……不不不,你误会了。那是我表妹,昨天她失恋了,找我哭诉来了。”麻烦还是应期而至了。
“表妹?怎么没听说过你还有个表妹的?不是在骗我吧?”
“她……她今年刚大学毕业,才来咱们这城市工作……”
花了好长时间,终于让房东相信我的话了。她撇撇嘴转身就走,一边跟我说:“劝劝你表妹吧,没啥大不了的,随便找个男的嫁了得了,谈那么多恋爱干啥子?一分手就哭得要死要活的,值不值啊?”
“哦哈哈,我回去劝劝她的。”
如果不敢面对可能受到的痛苦,就没资格享受能够获得的幸福。
我打开门,看到于希希正躺在沙发上,用着我昨天刚收货的游戏手柄打王者,还开着语音和队友沟通地不亦乐乎。
“希希,吃饭啦,都是你爱吃的。”
“耶!我肚子饿死了!嗯……好香!你怎么不早点回来嘛。等等哈,我这局打完就来吃……对了小黄你这个手柄好好用,送我好不?”
“……拿去吧拿去吧。”
“咦?鲁班怎么突然退出游戏了?好过分,明明要赢了,现在要输了。”于希希恨恨地抬起头望向我,“小黄,怎么举报他呀?教我。”
我连忙撕下一块炸鸡送到于希希嘴边,“可能人家有什么要紧事吧,体谅体谅。不过这盘结束就可以吃东西了,来,现炸的炸鸡,快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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