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隐爱:不要随便去揣测父辈的爱情
天黑下去的时候,我已经离开厂区,走在城市的黄昏里。说实在的,不太喜欢城市的黄昏,只不过我每天也只有黄昏这个时候有空,而我要办什么事也只能在这个时候。我总认为城市的黄昏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我的情绪,那些翻飞的灰尘绞织着干燥的风舞成一片,加上穿流的机车的吵杂和黄不黄白不白的霓虹,实在无法让我去想象城市生活的精彩。
跨过那栏漆绿了的竹子花圃护栏,路灯也亮了起来,这是人造的能与黑夜抗衡的现代化器具。路灯撕开了小团的黑夜,把我的周围变得一片混沌。我的心境实在被这样的氛围搞得糟糕透了,现在的我实在没心情干任何事情。但还是脚不停蹿的走向我们厂的那个门市部。
每个星期总要去一趟门市部,并不是业务上的关系。而是门市部里的管理员是我的父亲。说是门市管理员,其实不过是个看管罢了,说管理员只是字眼上好看一点。这份工作是我帮父亲找的,在刚开这个门市部时我就向经理要了这个名额,让父亲从农村来了这里。而且母亲也在不久前由妹妹找了份厨工的工作,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另一家厂里上班。因为离这里不远,所以母亲就住父亲这里。因此每个星期我都要例行公事般来父亲这里坐坐,表面是看看父亲,实质里是掩人口鼻,总不能让别人说离这么近都不来看看吧。
当我踏进门市部的大门时,心里那种厌烦的感觉更加浓烈,我真的很怨恨这样的夜晚,因为这个夜晚我又要无言的对着父亲。其实说这样大言不惭的话,也并非完全是因为这个糟糕的夜晚,说真的,我不太喜欢我的父母。确切的说,我不太喜欢我父母相处方式,给我的感觉,他们总是很勉强、很将就。
有样的感觉,溯其缘由,也就是我一直认为我的父亲和母亲并不相爱,一直都不曾相爱过。这样的想法是从我懂事时就开始的,在我懂事的时候,很少看见过父亲和母亲单独谈过话,更加没有像夫妻的那种亲密样子。就连平时上迂(小镇的集市)也是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相互不拉下就行。总不能像别人那样走到一起。送饭到田里的时候母亲也总不肯开口,说些叫父亲休息或喝口水之类的话,只是把饭罐摆到田头就行了。从那时起,我对父亲和母亲总是逃避,我总怕旁人也察觉到父亲和母亲不合,所以我逃避。
大一点的时候,应该是上初中吧,我从邻居的老辈口中得知,父亲和母亲的婚姻是爷爷促成的。我就更相信父亲和母亲是没有爱情的,他们现在所维持的那种关系只因为有了我和妹妹,或许他们要把这种关系维持至死。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不是很痛苦,两个没有丝毫感情基础而走到一起的人组成的婚姻要一直到死,这或许就是精神上的坐牢吧?这些当时我都不懂,只是这样想罢了,因为我觉得我的父亲和母亲不相爱,所以我这样想。
那时我总逃避父母,逃避自己认为的这种尴尬,寄校不愿回家,也不愿意父亲或母亲到学校来看我,很怕别人洞悉到我内心的不安。那时开始有点恨我的父亲,为什么当时相对有学识的的他没有反对爷爷对他婚姻的包办。甚至想到了将来是不是要一直避着我的父亲和母亲。
在我这样内心逃避父母的岁月中,我的父亲和母亲并没有疏忽过对我的爱护,而我却一直忽略了真正父爱和母爱,因为父亲和母亲不相爱的观念挤走了我所有的对亲情的感悟。直到现在,虽然在及力充当着父母的好儿子的角色,但每当独自面对父母,仍然觉得自己是多么的不幸,每次总是那样无言,父亲和母亲也无言。
父亲给我倒水我就喝水,母亲给我夹菜我就吃菜。对至亲的关爱的神经已经麻木,完全不能体会或去想象父亲母亲对我所表现出来的对儿女关爱的微小动作。缠在心底的死结不能解开,真想看到我的父亲牵着我母亲的手,或者不经意的听到父亲对母亲说一句他们的情话。但是一直没有,真的没有。我很失望,再度的失望。父亲不爱母亲的观念已经在我心里长成顽石。
现在我又要对着父亲和母亲了,实在想不出什么能让气氛融洽点的法子。踏进大门,看到父亲正在淘米做饭(门市里要自己做饭)。他看到我来了,也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只是沉沉的说了一句,来了。我点点头。连刚想喊出来的“爸爸”也吞了回去。我无聊的坐下,翻了桌的报纸,其实这些报纸我早就看过了。现在我只想以此为借口了摆脱这种让我发毛的静寂。父亲和我都无言。
桌面上的坐钟指向七点的时候,我终于还是忍不住这种不道德的沉默,可以想象的,如果儿子和父亲在一个并不太大的空间里相互沉默,那是什么滋味。难道连最基本的问候都没有吗?为了减去些许良心上的谴责,我还是打破了这个让人心寒的沉默。只是轻轻的问,妈还没有回来吗?快了。父亲回答,就这时间。这些简短的问答一过,又变得无言了。恰好父亲正在炒菜,并没有继续问话。
太概是七点十分吧,我看到父亲从里间走出来,跑到店门口向马路的那边张望。站了好一会,低头走了回来,嘴里兀自喃喃的说着什么。看着父亲的举动,我在想,父亲在担心母亲吗?或许只是常情上的关心罢。我的父亲是不爱我母亲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又跳出这个让我痛苦问题。但我很想,证实一下父亲担心母亲的程度。我看着父亲经过面前时问他,妈还没有回来吗?父亲唔了一声,就进了里间。我的心里一阵绞痛:“果真,这只是常情的担心。”我想立刻消失在这个空间里,让我没有意识和思想。实在不愿看到我的没有爱情而走到一起的父亲和母亲。
我埋下头,不想再说一句话,只想时间能走快一点。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隐隐感觉到父亲有好几次走进走出。我不再去想父亲那只是常情的担心,一直看着看过的报纸借此转移我的注意力。
在看完一则关于火灾的长报道后,听见父见带着焦急的声音自语,怎么还不回来?
我看了一下座钟,已经是七点三十了。我也不禁有点焦急,这个时候母亲无论如何也已经回来的,可是……。我还没作出什么反应,父亲已经冲出店门。他甚至没有交代我照应一下就融入门外的黑夜。我扔下报纸跑出到门外,借着路灯,看着父亲渐渐消失在通往母亲工作的那个厂的方向。我此刻的心情真的很难说清,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母亲一定没有发生什么事,因为实在没有会发生大事的因素存在。我站在店门前,一直望着父亲消失的那个方向,期待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我就这样站着,头一次的对城市的夜有这样的奇怪的感觉,当然,有这样的感觉是父亲的举动引起的。对父亲刚才的举动,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也不知道是否否认以前的观念,有点感悟到父亲外露的情感。那种已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的迸发,而牵起父亲情感迸发的人,是我的母亲。想到这些,我有点激动,应该相信父亲是爱着母亲的。于是,我更加努力的望着那个方向,更加期待两个熟悉的身影。
等待的时间总变得很长,黑夜就快迷糊我双眼的时候,我才看到公路那边的路灯下现出父亲的身影,他慢慢的走着好像等着后面什么人似的。一看到父亲这个样子,就知道后面跟着的是母亲。果然后面跟着的是母亲。看着他们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那种犹如陌生人的神情,刚才的激动刹时变成痛心的冰冷。
我的父亲母亲就这样吗?就这样形同陌路吗?
我不想相信又无可奈何的要接受这样的事实。虽然事实是不如意,但我仍然看着行走着的父亲母亲,我不敢用语言来表达对父亲和母亲这种若明似暗的关系,但是我敢用眼光来嘲讽他们用愚蠢的敢死式的方式来处理自已的感情困扰。我一直看着父亲走到马路边的那个灯柱下,他没即时过马路,只是停下来等,等母亲一直走到他的身边。
车很多,父亲和母亲停在一边寻找空隙。可是车一点都不曾少。看着被灯光度成金黄的父亲一脸的焦急。心里又不时的讽刺父亲:你不是要先过的么?急什么。在我这样想着的时候,马路上终出现一段空档,父亲急忙抓起母亲的手,并把母亲的手臂夹在自已的腋下,像要保护一个比自己小十倍的生命似的。
走到中间,这边的车又已经很多了。父亲和母亲只得停下,停在路中央。父亲一直不曾放开母亲的手,好像攥着一个自己心爱的东西。看着这个瞬间的定格,不知不觉中我的眼泪流了下来。一直认为父亲和母亲不相爱的我,现在感动已经把所有疑虑扫光。父亲的举动已使我否认刚才的常情式的担心,而是确确实实的感觉到父亲在保护自己生命的部份,既使这是小小的一件事。我突然感到自已是那样的可笑和荒谬,我竟用自己粗浅的爱情观去衡量父亲和母亲的爱情,小时候不懂情有可愿,可是现在,我为什么要用形式爱情的眼光去看父亲和母亲的爱情呢?
刹那间,我懂了很多。懂了为什么母亲把饭罐放在田头就走,因为父亲早已知道饭罐里的饭菜是最好的,是爱情把他们的灵犀缚在一起,语言也经是多余的了。而现在,在这个别人的城市里,父亲终究还是要用行为来维护着母亲的一切。
父亲和母样已经走过马路,我还看着他们这样一直牵着手,身后的路灯好像有点黯然失色。我在不觉间也对这样的夜晚有所改观。想起“红尘有爱”那句话,我想,应该叫做“红尘隐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