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井迷魂
一、旱村备战
“相传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公元1033年,宋朝的时候,南方发生了旱灾,当时流行挖井取水,这里的人也一样,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挖井,可是一直挖一直挖,都没有挖出水来,在那种情况下没有水怎么办?当然就只有死路一条,他们别无选择,只有继续往下挖。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井越挖越深,可是这个世界就像被诅咒了一样,不管井挖得有多深,都没有见到一滴水,终于有一天,村里的人全都给渴死了。哦……不只渴死的,还有饿死的、累死的,据说有一口井其实挖出了一点水,剩下没死的那些人都是因为抢水,打架给打死了。总之,这里的人全都死了,只剩下一对青年男女还剩一口气……”
“然后呢?”
“然后,这个村就叫旱村。”
“我是问那对狗男女然后怎么了——”
“什么狗男女?老死了呗,难道你指望他们现在还活着,能活一千岁?”
“……”
“你这故事好无聊,我来说一个——”
“我这不是故事,是历史!”
“历史也是故事!”
“历史是历史,故事是故事,你懂不懂?”
“你懂,你懂个毛!”
“别争了,有完没完,喝酒!”我对着毛二和代小鱼的脑袋各拍了一下,拿着酒瓶晃了晃,“等会儿打架的时候,你们看准点儿,千万别伤了自己人,这里到处都是井,全都深不见底的,掉进去准没命。”
“他们有多少人?我们打得过吗?”代小鱼惴惴不安地问道。
“管他有多少人,阿一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你们放心,我这拳头一拳一个,又准又狠,认谁都扛不住。”大贼信心满满地挥了挥拳头,大有吹牛皮的口气,但他说的话我爱听,我举起酒瓶,示意他走一个。代小鱼苦笑着端起酒瓶,见瓶里的酒已喝完,便又开了一瓶,跟着陪了一个。又问我道,“阿一,打架你干嘛带一女的啊?”
“谁是女的?”我随口问道,忽然想起一旁的叶小蝶,便解释道,“我带着她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们想,一般说来,打架之前是不是要先骂上两句,我们带着她,对方见到有女的在场,肯定就不好意思骂,这样一来我们开局就占了上风。”
“阿一说的有道理,你好意思骂女的吗?不好意思对吧?我也不好意思……来,兄弟些,再走一个。”大贼附和道。
“碰!……唔噗——”
酒瓶刚碰到一起,便传来一阵怪声,代小鱼脸色微变,露出一丝惊恐,低声问道,“他们来了吗?”
“又不是脚步声,我们约好的十点,太阳都还没落下去,他们怎么可能来那么早?”毛二说道。
“可我们不也来那么早?而且,你看这明明就是月亮,太阳早落下去了。”
顺着代小鱼的指向,抬头一看,果然有一轮明亮皎洁的圆月,圆月发出淡黄色的光芒,隐隐带着几分血红色,就像一盏挂在半空的霓虹灯。月光照在阴郁潮湿的大地上,倒颇具有几分情调。
“我们是来熟悉环境的,阿一说了,熟悉了环境,这场决斗我们的胜算就多了几分。”大贼说道。
我对大贼的话很满意,他向来很信任我,对我说的话几乎没有怀疑过。我说道,“这天气也是我喜欢的,现在这里的环境我们也熟悉了,我们可谓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
“谁是人和?”毛二问道,
“当然是叶小蝶!”大贼说着便要去拍叶小蝶的腿,他脸色泛红,看上去已有了几分醉意。
“滚!”叶小蝶瞪了他一眼,大贼刚伸出的手立即便收了回去。
“可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一直只喝酒没说话的王子文终于开口了。
王子文是我的发小,从小我们俩关系就特别铁,他算是我朋友里关系最好,也是最了解我的一个。叶小蝶本来是一个十分高冷的女人,当初我们确认恋爱关系,王子文可谓功不可没,帮了不少忙。
王子文转头望向我,目光冷静而深邃,“阿一,你知道,不管你说什么,或者要做什么,我们都很支持你,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打这场架?”
我没来得及回答,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正好响起,对面人已经到了。由于月光已经暗淡下来,那群人站在葡萄藤下,根本就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只能看到一群迷迷糊糊的影子,屈指一数,大约有十来个人。而我们这边人数明显处于劣势,就算加上叶小蝶,一共也只有七个人。
“阿一?”
“是。”
“你的人到齐了吗?”
“齐了。”
“很好!”
说话的是一个粗犷的声音,一听到他说“很好”,我只觉得一点也不好,背脊一阵发凉。暗淡的月光下,隐约能看见对面那群人的腰间发着光,我知道,他们带了武器。而这漆黑的环境,更增添了几分恐怖不安的气氛。我不知道这样诠释我的某种特性对不对,但事实上,我从小就怕黑,我总觉得黑暗是一种吞噬灵魂的力量。
我不自觉地握紧了叶小蝶的手,手心湿漉漉的,不知道是她在冒冷汗,还是我在冒冷汗。
我清楚的意识到,我绝不能表现出一点胆怯不安的姿态,这是我作为一个男人最后的尊严。
二、深井捞魂
我不知道今晚是怎么过去的,或者说这段时间是怎么过去的,因为今晚并未结束,这段时间过了很长,长得令人绝望,无休止的绝望。
但这段时间总算过去了,月亮已完全被乌云遮挡过去,天地间不见一丝光芒。
“掉井里啦!快救人!”随着一声惊慌失措的叫喊,一道火光亮了起来,我首先看到的是代小鱼的脸,他正摇动我的胳膊,嘴巴战战兢兢地一张一合,我本来脑袋里一片空白,被他这么一喊,我的手脚、思绪瞬间全混乱了,乱得一团糟。
“谁掉井里了?”
“叶小蝶和王子文。”
一听到他说叶小蝶和王子文掉井里了,我脑袋里直冒出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就像是漫天混沌里挣扎出的一股清流,嗡嗡直响个不停,“小蝶和子文掉井里了,我得救他们。”
但我怎么救他们呢?我就像一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翻了个遍,却连一根绳子也没有找到。我的身子湿润了,豆大的水珠不停打在身上,混杂着血和汗水。我喜欢大雨,倘若这是一个安详的夜晚,我一定会拉着叶小蝶,去欣赏大雨漫步在空中的舞姿,去聆听大雨敲打大地的歌声。
可是,现在叶小蝶和王子文正在井里,我哪有情调去欣赏这场大雨,我唯一能做的必须是赶紧想办法救他们。
只可惜,我用尽脑汁也想不出办法,难道我就要失去他们了吗?
就在我惊慌失措的时候,面前忽然出现了几根葡萄藤,刘兵生急中生智,用葡萄藤做成了一根粗壮的绳子,绳子上还套了一个破烂的木桶。
“用这个救他们!”刘兵生说道。
“好,我来拉绳子,帮我照一下火,太黑了我看不见,对了,大贼他们呢?”
“跑了!”
“妈的!”我骂了一声,就要把桶放进井里。
“等一下!”代小鱼忽然拉住我的胳膊,制止了我。我感觉到他的手在不停发抖,事实上,我的胳膊同样也抖动得厉害。“阿一,等一下,刚刚我的故事还没讲完。”
“滚开!现在谁他妈听你讲故事!”我一把甩开他的手,将桶放进井里,快速往下放。
“后来那对青年男女也死了,全是掉进井里淹死的,据说是被下了诅咒。再后来,到这里来的人只要掉进了井里,就绝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出来,这里肯定被下了诅咒,在闹鬼。”
我手中的绳子略停了一下,怒视着他,“闭嘴!把你的故事塞进屁眼里去!”便继续往下放。
“这不是故事,是历史!阿一,这是真的!”
我手中的绳子再次停了下来,老实说,我这人不怕流血,也不怕天塌下来,可是对黑暗、对鬼却完全没有免疫力,我怕鬼是出了名的。尽管长期以来,我所掌握的知识都在告诉我,这世上绝没有鬼,奈何我对鬼的恐惧与生俱来,这种恐惧超出了知识的范畴,是由知识以外的其它意识所支配的。
可是,再怎么恐惧,我能抛弃我的女人和朋友吗?
我手指略松了几分,绳子缓缓地往下放。代小鱼对我无可奈何,不满地说道,“阿一,你总是不听劝,我亲眼看见的,打架的时候王子文被一群人围着打,满身是血,骨头都能见到了。我亲眼看见他倒在井边的,你就算捞起来也是一具尸体,而且,说不定还是……还是……啊!”一阵冷风吹过,他不敢再说下去,惊恐地惨叫了一声,扔下火把撒腿便跑。
代小鱼一跑,这里就只剩下我和刘兵生两个人了,不对,是四个人,还有两个人在井里——我的女人和我最好的朋友。
可是,他们还是人吗?
我心里忍不住产生一丝怀疑,一想到这里,我立马给了自己两耳光,让自己停止这种怀疑。眼见光芒越来越弱,我连忙冲刘兵生喊道,“快捡起火把!”
我还没说完,刘兵生已经将火把捡了起来,我心有不安地一边继续往下放绳子,一边往井里看了一眼。这一看,心跳不自觉地骤然加剧,只见井里漆黑一片,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光,我根本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情况,越看不清就越被动,越被动就越容易让人产生恐惧。
我连忙收回脑袋,不敢再往里看。
不知过了过了多久,绳子忽然放不下去了,木桶却还能滑动。我知道木桶已经到了井底的水面,用力晃了晃绳子,以使木桶能够翻个面深入水底,不一会儿功夫,我果然拉住了一个物体。
我既兴奋又惊恐地对刘兵生说道,“可以啦!兵生,快来帮我一下!”
我们使出吃奶的力气收绳子,终于一个绿影浮现出来,那是一种很阴森恐怖的颜色,但我不断提醒自己,那是叶小蝶,她今天穿的正好是墨绿色的裙子。事实正如我所预料,救上来的果然是叶小蝶,尽管我的眼睛浸满了水珠,视野里模糊不清,但我能感觉到是她。她的脸色苍白得不带一点血色,看上去已经命悬一线,我能判断出她还有救,恰好我博学多才,懂得溺水急救的办法,很快我就救醒了她。她醒过来后,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神情很是复杂。我看不懂她的眼神,只能猜想是恐惧、欣喜……等等,总之是人类很复杂的情感。
我把她的脑袋放在大腿上,轻轻捏着她的脸,安慰她道,“没事了,有我在,别怕!”
说着,我将她放在一旁,提起木桶,准备继续救王子文。就在这时,叶小蝶忽然抓住了我的裤子,她的举动着实吓了我一跳。但我一看到她熟悉的脸,心里便踏实下来,自我们相识以来,她总能给我一种温暖而踏实的感觉,我喜欢她,这点毫无疑问,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甚至依赖于她,当然,她也同样喜欢我、依赖于我。
我冲着她挤出一个微笑,便把桶放了下去,可是打捞半天都没有打捞到王子文。
眼见火光越来越微弱,就在火光熄灭的瞬间,我忽然感觉到手心的重量变重了。
“好了,快生火!”我激动地喊道。
或许是下了雨的缘故,又或许是太过紧张,刘兵生总生不起火来,这个猪关键时刻总掉链子。我的视野越来越模糊,手心的重量却越来越重。我的力气快使完了,不断催促他,“兵生,你倒是快点呀!”
不知过了多久,我脑袋里莫名地响起一个声音,“我亲眼看见他倒在井边的,你就算捞起来也是一具尸体。”一阵冷风袭过,代小鱼的话给我吓出一身冷汗。
代小鱼说王子文是倒在井边的,可是,王子文为什么会在井里?他还活着吗?
我不禁打了个哆嗦,压低着声音喊道,“你在搞什么?快点生火啊。”
“可是,天明明已经快亮了呀!”
“天哪里快亮了,明明——”我忽然闭上了嘴,因为就在这一瞬间,我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个冰冷的湿漉漉的东西给抓住了,而那个东西是从井里伸出来的。
三、变成瞎子
我的视力越来越差,记性也越来越差。
我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记得王子文被我救上来没有。
我也不记得那天的白天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叶小蝶说,我后来晕了过去。至于我的问题,她倒也能给我答案,她说,“后来我们全都没事了”,“王子文离开了,去了别的城市”,“白天在凌晨6点过的时候就已经到来了”。
从那天起,叶小蝶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过往冷酷高傲的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柔贤惠。
尤其是对我,她会煮饭给我吃,也会帮我洗衣服。每当闹了矛盾,她不再等我道歉,而是率先和我说话,向我认错,这在过去绝无可能。
但我并没有觉得幸福,我不习惯她对我好,不习惯她这么温柔贤惠。
我甚至怀疑她的性质,我总是看不清她的脸,从那晚过后,我连这个世界都看不清了。
叶小蝶带我去看医生,但检查结果是我没有近视,也没有因为脑部受刺激等因素而导致视野变差。
“那是为什么?”我问医生。
“不知道。”
连医生都解释不上来,我想,一定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
叶小蝶出了问题,所以我看不清她。
大贼出了问题,所以我连他人都看不见了。
我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一定是真的。叶小蝶如果没有出问题,她就不会变得温柔贤惠,尽管她说是因为我救了她,她才更懂得珍惜我,才会对我这么好,但我不信。
因为我见过她的种种不正常神情和表现。
每当我们挽手走在街上,她总是笑得很灿烂,这在过去绝无可能,过去,她根本就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挽我的手。
她学会了做鱼,总是做我最喜欢的酸菜鱼给我吃,这在过去也绝无可能,过去她最讨厌吃鱼。
但她做的鱼我绝不吃,在大庭广众之下,我也绝不会让她挽我的手。我相信,她的不正常恰好说明了她的心虚,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她一定没有跟我说实话。
我没有再见过王子文,说明王子文已经死了,而绝不是去了其它城市,他若是去了其它城市,怎么会连招呼都不跟我打一下。
她说后来的我们都没事了,可是王子文都不见了,这叫没事了吗?另外,现在正是盛夏,这个时候凌晨五点过天就会亮,她为什么要骗我说是六点过才天亮的呢?
所以,我相信,叶小蝶一定不正常。
就在前段时间的一个半夜,我腹部很胀,被尿给憋醒了,尿胀了就得上厕所,可是我却没能上成厕所。我来到厕所门前,听到里面有人在哭,我再熟悉不过了,是叶小蝶的声音。她竟然半夜不睡觉,一个人躲厕所里哭,哭声凄厉而哀怨,根本就不是来自于这个世界。
第二天,我发现自己的视野里已经只剩下一道微弱的光芒,我知道是时候了,我的眼睛已经不允许我再被她骗下去,我必须要问清事实。于是,我就质问她,我首先质问她昨晚为什么哭。于我而言,作为她的男朋友,发现她莫名其妙地躲厕所里哭,我理所当然有权利质问她。
可是,她对我的质问特别不满。她认为我应该关怀,而不是质问。
我火气一下子上来了,明明是她做了亏心事,她却怀疑我的态度,她居然敢怀疑我的态度!
“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说!”我怒视着她,以命令式的口吻问道。
“哪天晚上?”
“就那天晚上,我救你的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们一群人喝醉了,在那里睡着了,你自己做了一场噩梦。”
“你骗我,虽然我的记性越来越差,但我清楚地记得那天发生了很多事。”
“你既然记得发生了很多事,那你为什么还要问我?”
她居然嘲讽我,她明明知道我记性不好,记不起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却叫我自己去想。我怒火中烧,抓住她的胳膊,厉声说道,“今天你必须跟我说清楚,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子文为什么不见了?别告诉我他是去了其它城市……还有,你是不是和子文一样,在井里的时候已经死——”
我没有说下去,因为我听到一阵抽泣声,虽然我已经看不清她的脸,但我能想象出她哭泣的样子,我多么心疼她,不忍心再质问她,可是……可是,我一定要弄清楚,我狠下心,坚决地说道,“快说!”
“那晚……那晚真的是你们喝醉了,在那儿讲故事,你们根本就没有跟别人打架,你们是一群人自己打自己,子文是大贼喝醉了推下去的,我也是你——你这个疯子!”
她没有说下去,随着一阵摔门声,再也没有任何声音。我伫立在无边无际、一片漆黑的房间里,陷入了深深的恐惧。
四、变成疯子
叶小蝶走后,我彻底失明了。我想去找她,可是出了门,我就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了。
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已完全没有了光明,我漫无目的地走在嘈杂的人群里,宛如大千世界里的一颗尘埃。每当累了,我就靠触觉去找一片墙来依靠,然后龟缩在墙角歇上一会儿,我喜欢身子贴着墙的感觉,这让我觉得很踏实。我固执地认为,在我靠着墙的时候,对于墙来说,它一定同样也在依靠着我。
我经常挨饿,但我并不担心自己有机会饿死,只要我躺在那里,总会有人会给我食物,甜的、酸的、苦的、辣的,我全吃过,我甚至吃过土、啃过石头,我不知道谁好心给了我食物,也不知道谁缺心眼,给了我土和石头、甚至老鼠。但那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因为我既不能报恩,也不能报仇。
由于看不见,我只能靠判别人声来区分白天黑夜,只不过白天或是黑夜对我来说,同样也已经不再重要,我既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人世间的种种风情。
很显然,我对未来早已经完全没有了希望,没有了希望,我又何尝不是一道墙。
不知过了多久。
总之,过了很久。我的意识越来越薄弱,几乎已经分不清人情世故。
“这有个疯子!”
每当听到有人说“疯子”,我便会下意识地换一个地方栖息,我虽然瞎,但并不愿意与“疯子”为伍。
“他是疯子,我们离他远点。”
我辗转了好几个地方,总能听到类似的声音。我忽然觉得很悲凉,在我的一生,总是充满了不幸,我总是躲避不了那些不幸的人和事,而那些我想要拥有的,却总是以各种形式离我而去,包括我自己。
“爸爸,就是他,这个疯子抢了弟弟的棒棒糖。”一个童稚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啪”的一声,我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我不是疯子。”我解释道。
“你就是疯子!”那个童稚的声音肯定地说道,仿佛给我的性质下了定义。
“我没有抢你弟弟的棒棒糖。”我继续解释道。
“你就抢了我弟弟的棒棒糖,你这个疯子。”
又是“啪”的一声,这次是一只稚嫩的手。
“我……我真没有抢,你相信我——”
“闭嘴!”一只脚狠狠地踢在我的腹部,要不是因为我有几块腹肌,具有几分抗击打能力,我相信我的肚子已经被他给踢穿了。我嘴里一阵苦涩,胆水几乎被踢了出来,我疼得要命,用力捂住肚子,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最好滚远一点,你要是再敢抢东西,我打死你!阿B,我们走,别理这个疯子,太脏了!”
声音粗犷而威严,却又很熟悉,我似乎在哪里听过。
“你放心,我这拳头又准又狠,一拳一个,任谁都扛不住。”
对!是大贼!我听着渐远的脚步声,辨别出大贼的声音。我记得大贼有两个儿子,一个叫阿B,一个叫小强,小强很乖巧,而阿B却很调皮。
我曾经去过大贼家,当时我给两个孩子精心准备了两份礼物,可是阿B却固执地认为我给小强准备的礼物更好一些,哭闹着说我偏心。
我想我的判断准没有错,刚刚那粗犷的声音就是大贼,可是如果他真是大贼的话,他为什么要打我?他为什么会认为我是疯子?就算他不把我当朋友,他应该知道,我并不是疯子呀!
以前他最听我的话,可是现在他为什么宁愿相信一个孩子,都不相信我,难道,我的话语权连一个孩子都比不上了吗?
我想要叫住他问个清楚,但张了好几下嘴,喉咙却堵住了,不知为什么,我竟然说不出话来。
一股热血涌上脑袋,我感到十分悲愤。
我之所以悲愤,不只是因为被大贼打了耳光、踢了一脚,还因为我被阿B污蔑抢了小强的棒棒糖,甚至被大贼认为是疯子。
我前几天的确收到了一个棒棒糖,那是一个小孩儿送我的,我本来不想要,我对棒棒糖毫无兴趣,但那个小孩儿却急得快哭了出来,童稚的声音说道,“叔叔,你一定要收下,吃了棒棒糖,世界就就变美啦。”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勉为其难地收下了他的好意。
由此可见,我并不是土匪。再说了,我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成年人,怎么可能丧心病狂到去抢一个小孩儿的棒棒糖?而且,就算我真要去抢,我压根就看不见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抢得到?
被人污蔑诋毁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可恨的是,自那以后,总有人在背后议论我,说我是疯子,说我是土匪——不,是当着我的面将我定义为疯子和土匪。
为了证明自己既不是疯子,也不是土匪,我下定决心重新来过。
五、希望
我要感谢大贼那一脚,因为那一脚踢醒了我的尊严。
我知道,叶小蝶走之前给我留了一封信。
其实,我记得那天晚上在旱村发生的所有事,当时我虽然喝了很多酒,却并没有醉。
那天晚上,我的的确确只是做了一场噩梦。我梦到王子文掉进了井里,叶小蝶也掉进了井里,叶小蝶被救起来的时候已经神志不清,而王子文被救起来时已经变成了一尊白骨。
而事实上,王子文并没有掉进井里,他是被大贼气走的。准确地说,他们两个人虽然都是我的朋友,但他们两个人之间本身就并不是朋友。朋友有两种,一种出自于心,一种出自于嘴,王子文是前者,大贼则是后者,两种朋友走在一起,受到伤害的总是前者。
叶小蝶也没有掉进井里,她只是积累了多年的情绪忽然间爆发,被我给气哭了。
那晚过后,我清楚地意识到,以我的状态已经不能再跟她走下去,也没有资格再拥有像王子文那样的朋友。
我希望他们是活在我的希望和梦想里,而不是活在我的躯壳里。
我的梦想里有花和海洋,而我的躯壳里却只有酒和行尸走肉。
这些年来,我的躯壳在和梦想的斗争中明显占据了上风。
每当面对王子文和叶小蝶时,我总会感到羞愧不已,面对这样的我,我想,他们一定比我更难受。一个人若是在茫茫尘世中迷失了方向,那么,对于越是喜欢的人,就越是会伤害到对方,同样,对自己也不例外。
大贼离开的时候,我的视野里渐渐有了轮廓。我能看见大贼的背影,他的背影麻木不仁,充满了讽刺,这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也是一种拯救。
伴着一丝淡淡的光芒射入眼里,我的视力总算恢复了。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碧绿的翠柳,还有泛着红晕的天空。树梢上,一群鸟儿正高昂着脑袋,对着天空唧唧叫个不停,表现出一股蓄势待发的朝气。天空清澈而辽阔,映在晃动的河面上,就像是一幅极富生命力的画笔。
我不禁在心里感叹,世界原来这般美好!
我来到河边,洗去脸上的污垢。看着河水里倒映着的凌乱的头发和胡须,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清洗着头发,微风打在脸上,只觉得精神为之一振,神清气爽。
我抬头望了望泛红的天空,心情说不出的愉悦,我知道,现在正是黎明,太阳正从我的身后冉冉升起,甚至,我隐约感觉到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也在我的身后、在朝阳下闪闪发光。我想,她墨绿色的裙子一定摆动的比柳树更动人,更好看。
也许,我一回头就能见到她,因为我已经听到她的呼吸,伴着风声,直传入我的灵魂。但我没有回头,因为我知道,我的方向并不在身后,而是在另一个地方。
在那里,葡萄藤很快就会开出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