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边
01
进入秋季，低湿干燥，马路上尘土飞扬，引得佐边一阵咳嗽。他看准了没车辆，朝右方走去。
“喂，陆佐边，你的路在左边哪，别走错了。”
背后传来一阵骚动的大笑。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班上的几个好事者，经常拿他的名字开玩笑。
从小到大，他厌恶极了这个名字。他既不是左撇子，系不好鞋带的总是左脚，容易受伤的是左腿，脸上易长痘的是左脸。
为什么都是左边呢？他愤愤不平，又心想为什么偏偏给自己取了这么个鬼名字。他对这种情况已无力招架，低头看着路面的小石子，朝前走去。
“铃铃铃…”清晨的第一堂课开始了。一位穿着皮鞋走路咯噔咯噔响的中年男子走进初二（5）班的教室。
“大家好，我是新来的数学老师，姓陈，这学期负责你们班的数学，希望大家好好合作啊。”说完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班上的人顿时被这别致的开场词吸引住了，并报以热烈掌声。
好，现在开始点名。
陈明。到。冯林坤。到。
陆…佐…边。佐边不知道为何新老师要把他的名字拉长念，涨红了脸，说到。
新老师停下来，说道挺特别的名字，很有意思。
他心里咯噔一下，特别？有意思？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夸赞自己的名字，一时间他有点不知所措，不知是该乐开了花，还是该报以苦涩一笑。
平时觉得漫长的45分钟难熬极了，可佐边竟觉得过得那么快。这位新老师生动有趣的讲课方式加上他那句特别评价已给佐边留下十足的好印象。
佐边每天的生活过得极简单，上学，放学，图书馆，回家。
他正值青春期，14岁的年纪已长到1米70的个子，可他不爱与同龄人打球，赛跑，只爱安静地一旁看书。
有时连他的父母都觉得他太安静了，一点都不像青春期的少年。所幸佐边没有什么异样的举动，他的父母才稍稍放心。
02
回到家，已是六点三十分，外面天色渐黑。
他换上拖鞋，将下午看了¼的书放到桌上。家中空无一人，父母时常加班，每晚都要到十点多才回来。
佐边渐渐习惯这间没有生气的屋子，仿佛自己一个人静悄悄地生活着。
“喵”一声绵软的叫声打破的他的思绪。原来你也饿啦，佐边摸了摸白猫的脑袋。
这只白猫在这个家两年了，而且是他的忠实倾听者，佐边有什么心事都会同它讲。而白猫似乎听得懂似的用“喵喵”回应。
他打开柜子，取下猫粮，倒了些在猫槽上，并在旁边换了盆清水。白猫在旁吃得正欢，不时发出喵喵声。
佐边趿着鞋，走进厨房，煮份杯面，并熟练放入一颗鸡蛋，不一会儿屋子里飘香四溢。
快速解决晚餐后，他走到阳台边吹吹风，看着满天的繁星闪闪，眨巴着眼似乎想开口讲话。
冲完凉，看到墙上的时钟指向九点一刻，身后的大门仍毫无动静，他关上客厅的灯，走进房间。
打开收音机，里面传来动人的旋律。收音机对他而言是玩伴，更是朋友，夜深人静时能聆听他的心声。
他也喜欢从收音机里流淌出未知的歌声，听到久违的老歌时心里是小小的激动与雀跃。一个翻身，他心想不能选择也许都不算太坏。
回想白天新老师的那番话，他仍意犹未尽。十岁那年，小佐边在学校受尽同学的嘲笑，回家嚷嚷着要改名字，眼泪鼻涕一并落下，心酸委屈展露无遗。
妈妈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这个名字是你的福音，长大后你就会明白。
福音吗？为什么那样说？至今他仍未理解其中的含义。
03
新学期伊始，班上要求同学们交户口本复印件。佐边拿着复印件在一旁手足无措，自己怎么入户在叔叔名下，而妈妈也试图搪塞过去，遮掩的神色令他觉得不对劲。
不知好事者从哪听到消息，在班上大嚷：有人的名字看似很有方向性，可自己打哪来都不知道？一阵哄堂大笑。
佐边又气又急，大喊道：我会回家问清楚，你们一定会失望！
即使在班上理直气壮，可回家路上佐边满脑子疑问：难道我不是父母的亲儿子？我是捡来的吗？想到这，一股寒意爬上脊背。
回到家，妈妈提早下班，在厨房里忙碌起来。
妈。
今天怎么这么晚?
我想问您件事，为什么我的名字会在叔叔的户口上？我是不是…？他不敢接下去继续说，他怕一出口，得到肯定的答案，五雷轰顶下会彻底崩溃。
妈妈擦擦手，沉思了会，缓缓开口：看来有些事是瞒不住了，你迟早会知道真相。
难道是真的…？
佐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身子在摇晃，耳边轰轰响，心跳飞快，感觉下一刻就要窒息。
妈妈见状，赶紧扶他坐下，安抚道：“傻孩子，你是妈妈的好孩子，当然是我亲生的。”
佐边像吃了颗定心丸，稍稍平复内心，疑惑道：“那怎么会？”
“只不过是二胎，当时计划生育追得紧，只能先把你入户在你叔叔名下。”
二…胎？这么说来…
“对，你本来还有个姐姐，比你大四岁，叫晨冉。你姐姐乖巧懂事，小小年纪就知道照顾弟弟。一日，你与姐姐在门前玩耍。你走到个洞口前，眼看着要掉下去，你姐姐赶紧拉你回来，可不料跌落井中，头部受到严重撞击，因失血过多抢救无效而…死去。”妈妈说完早已泣不成声。
“如果当初我能看着你们，意外就不会发生，都是我的错。我们发现你时恰好是在洞口的左边，安然无恙。
你姐姐为了保护你作出了牺牲，所以我们给你改名“佐边”，谐音“左边”，意为你姐姐用生命在庇佑你。”
面对突如其来的惊天秘密，佐边一时缓不过来，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那么厌恶的名字竟然有那么神圣的含义。他就那样呆呆地坐着，细细消化妈妈的话。
晨冉，我的姐姐？
“当时有段时间你还大哭大闹，嚷嚷着要姐姐，大一点后就全部忘记了。”
原来自己还有闹腾的一面，竟然忘记了亲爱的姐姐，那个用生命保护自己的小女孩。
他努力想回忆过去姐姐的模样，可一点一滴的细碎片段都拼凑不起来，顿时懊恼万分。
妈妈看穿了儿子的心思，说道：一直没告诉你真相，是怕刺激到你，怕你伤心难过。可现在你长大了，有权利知道全部的事实。你是男子汉，可以勇敢面对一切了，是吗？”
他含着泪，微微点头。
一整个晚上，他彻夜未眠，回想妈妈的话，想起平日里父母看自己的神色不太一样与不给自己改名字的坚决才突然明白：原来父母把他当两个子女一样养着。
04
第二日，早上5点未到，他起了个大早，简单梳洗后去看日出。
早上露多水重，他披了件外套，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
天边出现一道鱼肚白，光线一点点由内向外散开来，朝阳缓缓地从地平线升起。
晨冉？真好听的名字，一个充满阳光，充满希望的名字。
即使记忆中有关姐姐的部分被抹去，可他现在充满感激，感谢姐姐的保护，才有了如今茁壮的我。
从现在起，我不再是一个人，我要连同姐姐的那一份一起活下去。
他蓦地站起身，朝向晨冉的地方，举起左手，大喊道：谢—谢，声音绵远悠长。
姐姐在左边给我生命的庇佑，心脏在左边鲜活跳动，陆佐边，你的路就在左边。从现在起，我要从新开始，从新出发。
05
数学课上，一如继往点名。
陆―佐―边。
佐边高昂起头，喊：到。
声音响彻整个教室，所有人都往后看这个少年，发现阳光正投射在他周身，温和不刺眼。
他们不知道，这份光带着晨曦冉冉升起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