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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版《鱼祸》—村外有鬼

2020-04-16  本文已影响0人  贾一二

二狗目光环顾左右,压低声音对我说:“翠花家的狗丢了,这两天的事。”

我也环顾了一下四周,群山环绕。远处的田地里,零星分布着一个个人影,村子里的人大多在耕种,有些人身后还跟着牛。

小时候我猜想外面的世界可能很远,或者很近,因为没人给我说过外面的世界,也没人出去过。四面的山就像绿色的大围栏,把这个村子牢牢地钉在原地。直到那次我见到张远安,才从他的嘴里得知,离村子最近的有人烟的地方,大约有二百里。

翠花家的狗,如何能出去?

“你都出不去,翠花家的狗比你还精?”

二狗微忿,伸手怼我一拳:“你这两天看见翠花家的狗了吗?”

二狗说起狗丢了,不由让我想起小时候二狗挨打,这么多年过去了,二狗飞起的身姿让我有点想笑,但是马上我回忆起,二狗爹对二狗出手时,当年的我心头的恐惧。而二狗那次挨打,就是因为他想要翻过山,到村子外面看一看。

胖子凑了过来:“不光翠花家的狗,还有七叔丢了两只羊,我家的牛也丢了。”

我不想承认翠花家的狗丢了,如果是这样,我能想象到翠花伤心的样子。山上是有狼的,村里只有这一条狗,也许是狗到了生育期,循着味道到山上和狼厮混去了……

正要说话,我发现安静下来的胖子和二狗的眼神同时瞄向一个方向,翠花盈盈地向我们走来。

有意无意地,胖子和二狗用身形把我和翠花隔离开,二狗热情地和翠花打着招呼,胖子目不转睛地憨笑着。

翠花脸上挂着悲伤,夏天的朝阳洒在她身上,我看到她俊俏的脸颊上有微微的水珠,光洁的脖颈,微光反射时手臂上隐隐约约细若柔丝的手毛,还有衣衫遮不住的美好身体曲线。

看着翠花走来,四周的山好像都撤离了,世界一下子清爽了许多,我似乎又闻到了她身上让我彻夜难眠的味道。

“我家大黄三天没回来了,我这两天哪里都找了,它平时很听话,每天都会回家的,我害怕……它回不来了。”

二狗昂着头,拍着胸脯对翠花说:“你放心吧,我一准帮你把大黄找回来。”

胖子在我前面顺着二狗的话对着翠花“嗯嗯”两声。

一瞬间我心头产生了一个画面,二狗和胖子被我用任叔的刀砍翻在原地。

翠花的眸子似无意地看向我一眼,我对着她眨眨眼,她将目光闪开。

二狗从小就很瘦,小时候他比我低半头,长大后比我低一头。

村子里的孩子,只有我,二狗,翠花和胖子。

这是很奇怪的现象,而小时候我们都没有意识到这种奇怪。村子里只有三个女人,于是只有三个家庭,其余的,全是光棍。

小时候我听不懂那些男人的荤话,也看不懂他们盯着三个女人的眼光。只觉得那种眼光就好像饿久了的人,看见了肉。

而我,从小不吃肉。

村长跟我说,这是因为我有善根,是个好人,不忍杀生。而我不吃肉的真实原因是,我看到肉,闻到肉,就会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更别提去吃了。

即使我这样跟村长说,村长也依然坚持说我有善根。

村长每天不是躺在他房前的躺椅上哼着戏,就是在村口槐树下的石头上蹲着抽烟袋。

村子里边的人好像都很惧怕村长,那些光棍们,好像精力用不完,下地干活和说荤话之余,总会干架。小时候我和二狗胖子听见打架就会凑上前去,大人打架的时候和我们不一样,他们咬着牙关,从来不喊出来,他们互相击打的时候发出“砰砰”的闷响,让我在一边看的时候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都被震到了,而二狗和胖子也都和我一样目瞪口呆地看。

他们打架时候,时不时会啐一口血唾沫出来,眼睛瞪圆,抡起手脚继续干。如果村长不出来制止,他们不会停歇。

村长背着手从远处走过来的时候,打架的人就会停下来,低着头看着地面。村长远远地喊一声:“过来。”

打架的人就灰溜溜地走过去,有时候在远处,有时候在村长的房子里,谁也不知道村长给他们说了什么,打架的人从村长那里回来的时候,都好像从炸毛的斗犬,变成了软绵绵的阉猪。

任叔对他们说了什么,大人们好像也不关心,从来不往前凑。

而二狗和胖子,跟他们父母一样,十分惧怕村长,自然不敢上前窥探。而我,从来不会凑这种热闹,因为村长叮嘱过我,当他喊别人过去说话的时候,让我不要上前。而翠花,看见打架就会躲到家里不出来。

我不害怕村长,我就在村长的房子里住,村长告诉我,当年捡到我的时候,我还是个五尺微童,连话都不会说。是村长把我养大的,我喊他任叔。

任叔对我很好,所以我很听话。任叔说这个村子里的人世世代代都在这里,没有人出去过。而正是因为我听话,所以只有小时候那一次我问出了那句话:“那任叔捡到我的时候,是在村子里还是在外边?”

村子里,怎么会是捡?或许这个村子有个规矩,只有村长才能出去。任叔身体还很健硕,离我能当上村长,能走出去,还要好多年。我想出去看看。

二狗一天晚上躺在垛上跟我说:“我想出去看看,但娘说,外面有鬼。”

天上悬着圆月,满天的星点点,我咬着一根草问他:“你见过鬼?”

“没有,但是娘说的可吓人了,你听……”又起风了,每次起风的时候,从山外头都会传来很奇怪的声音,比猫叫春还渗人:“娘说……这就是鬼在哭。”

“啊!鬼鬼鬼!”我惊恐地指着一处喊叫着。

二狗回身就往麦垛里刨,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把肩膀都埋了进去,我朝着他的屁股上使劲儿踹了一脚:“看你那出息!真想让翠花看看你这个怂样!”

村长严令禁止两件事,一是打架,二是打小孩。我们几个从小没有挨过一次打。二狗娘和二狗爹经常被二狗气地跳脚,但是他们对二狗骂的厉害了,村长就会出现在他们身边。

我吓唬二狗的第二天,二狗就对着他的娘吵吵嚷嚷要出去,要到村外面去看看。看来用翠花来激将二狗很管用。

二狗娘黑着脸,连骂带哄,引得我和胖子还有翠花都凑了过来。

翠花说:“姨,你别骂二狗了。”

二狗听见翠花说话,对着二狗娘又蹦又跳,不依不饶,非要出去。

二狗娘终于忍受不了,对着屋子里喊:“他爹!管管!”

二狗爹拿着菜刀就冲了出来,二狗娘看见了大骂:“你拿刀干啥!”

二狗爹一愣,回屋换了一个棍子出来,轮起来对着二狗,“砰”地一声,二狗像个布袋一样飞了出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翠花胖子和我,一下子不再说话了,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二狗爹抡向二狗屁股的一棒子,跟胖子爹宰猪时候的力道差不多,我不敢抬眼看二狗爹和二狗娘,恐惧的感觉从脚心迅速往上蹿,后背和脖颈凉了一片。

而任叔从旁边路过,出奇地没有说一句话。

那时候太小,还不懂,为什么村子里每家做饭切菜的菜刀,都有成人一条胳膊那么长。

好多天后,二狗终于能出门,我们围在二狗的身边。

二狗精神有些萎靡,还有些畏光,他在树影下微眯着眼睛,低着头似有心事的样子。

当胖子问二狗还要不要出去的时候,二狗说:“怎么过,不都是一辈子。”

我看看四周的重山,山间有鸟被什么惊起,像画上游动的墨点。我得想办法,怎么着也得出去看看。

翠花看我们都坐在小板凳上,只有二狗垂着脑袋站在那里,就拉着二狗的袖子让他坐下,二狗很听话。他的屁股刚挨着凳子,就龇牙咧嘴地跳了起来。

翠花说:“其实我也想出去看看。”

二狗收起了难看的表情,昂起脑袋对翠花说:“走,咱们这就去!”

最终我们选择在第二天早上启程,为此我还偷拿了任叔的刀,我把刀裹在麻布里,背在身上,那是我第一次摸到任叔的刀柄,有一股冷冷的刺痛感,就像刀柄上有无数无形细小的针刺在扎我的手。

我们出发的时候,天色还没有完全亮起来。

胖子备了一袋子干粮,翠花就像欢快的小鸟,二狗和翠花并排走在一起,对着翠花叽里咕噜说着什么。

上了山之后,我们终于可以大声说话了。树林挡着我们大部分的视线,即使这样,每个人都感受到一股无法言说的愉悦。

二狗娘哄二狗的时候说,山上有豺狼虎豹,起初我们还小心翼翼地慢慢行进,走到半山腰,除了一些野兔老鼠,连条蛇都没有看见,慢慢地,每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胖子跟我并排走在一起,二狗和翠花并排走在前面,胖子和我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前面。

我知道他的视线聚焦在翠花的腰身和刚刚发育的臀部上,在我这个位置,偶尔会看到翠花侧身曲线,捕捉到她上身的微微隆起。

背上被麻布裹着的刀传来丝丝凉意,我心里升起了一股让自己胆寒的邪恶想法。我仿佛看到胖子和二狗被我砍翻在山上,躺在山腰一动不动,张着嘴什么都说不出来,唯一在动的是,从他们身体里一直往外涌的血。

我强忍着把视线和心思转向山林里的景色上。

爬到山顶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我们在山顶吃了干粮,对着景色发了好一晌的愣。

原来,山的外面,还有山,一座连着一座,原来外面这么大,要不怎么会有看不到头的天和云彩。我们知道,我们备的干粮,只够走到这里了,再往外走,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于是我们返身下山。

下山的路有些陡,胖子崴了脚,翠花也崴了脚,二狗一屁股蹲在地上,疼得差点站不起来。

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几条大狗围上了我们。

它们瘦骨嶙峋,嘴里滴着口水,围着我们俯下身子。

胖子抓起一根枯枝,不断地抡了起来:“狼!是狼!”

我默生取下背后的刀,刀很重,两只手才能拿稳。从刀柄传来一些气息,沿着我的身子在蔓延,让我一时忘记了害怕,甚至有些兴奋,我恶狠狠地盯着那四只狼,脑袋里竟然出现了它们身首异处的景象。

几只狼慢慢地改变着阵型,两只狼跟我和胖子继续对峙,一只狼想偷偷绕到我们身后,而最瘦的那只狼,慢慢地,靠近着翠花。

我想如果它们如果不是饿极了,也不会盯上我们,我听任叔说过,山里的野兽,一般情况下是会避开人的,因为在它们的心里,人才是最凶残最狡猾的动物,这是它们一代代血脉里的记忆。

而这几只狼,显然看出来,我们几个里,最好对付的是翠花。

那只狼刚要朝着翠花扑起,我一个健步上去,把刀挡在翠花前面。

一声惨叫,那头狼打了几个滚,地上留下一条血迹,而手上传来的感觉是刀刃仅仅刚刚碰触到狼一点。这无疑使我信心倍增。

它舔着伤口再次站起,幽幽地盯着我们,不再轻举妄动。我们四个靠地更近了。

渐渐地,胖子已经抡不动枯枝了,翠花的眼泪一直在流,而自始至终,二狗像哑巴了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话也不说,一动不动。

我们僵持了多久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的身体也越来越僵,直到那个人从天而降,我才浑身软了下来,一屁股蹲在地上喘着气。

张远安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一剑刺在本已受伤的那头狼的脖子上。这时他的小书童才呼哧呼哧地跑过来,嘴里抱怨着他家公子走得太快,等小书童看到眼前景象,捂住了嘴,不再说话。

“滚!”张远安对剩余的狼吼道。

剩余的三头狼喉咙低吼着,朝后退去,也许是它们看到双方实力出现了变化,我们这边多出了两个人,而且张远安是一个身型健硕的成年人,一剑戳死了一头狼。

不一会儿,狼没了踪影。

张远安对我们说:“快走,如果狼群来复仇,我们都要交代在这里。”

二狗扶着胖子,我背起了翠花。我把刀重新裹上布,放到书童怀里,书童说:“这刀好沉,好……冷。”

我感受着翠花微微的隆起,感受着她依旧快速的心跳,我扭头对她说:“别怕,有我呢。”

翠花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你真好。”

我闻到她说话时好闻的气息,和她身上阳光和汗水胶合之后好闻的味道。我突然有些口干舌燥,小腹以下有些躁动。

走了许久,大概狼不会追上来了,张远安和我们几个聊了起来。

那天我才知道,外面除了村子,还有城镇,有官有兵,有农有商,有善有恶,还有好多和我们一样大的孩子。只是从张远安的口中,我依稀觉察到,外面的人过得没有我们村子殷实。

张远安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外面的人。

任叔说以前捡到我,我大概猜得出,我也不是村子里的人,我很想出去,但是此刻我必须得马上把翠花送回村子。张远安就像黑暗小屋里的一盏油灯,我不停地对着他问东问西,我的心好像被照得越来越亮。

回到村子天已经黑了,村长带着翠花胖子二狗的家人拿着火把在村子边守望寻找我们,还有那些光棍们。

看到我们,他们朝着我们跑了过来,二狗娘看到二狗的时候,哭了出来。

而等他们看到张远安和小书童的时候,仿佛一瞬间,所有人都不说话了,所有的眼睛盯着他们俩,我努力地捕捉着他们眼睛里有什么,却看不明白。

幸亏任叔出来打破了尴尬,他笑着迎向张远安,问情况情况后,立刻知会胖子爹杀猪,要好好款待孩子们的救命恩人。

任叔从小书童怀里拿过那把刀,抛给二狗爹,二狗爹稳稳接住,然后拿着刀朝着任叔的房子走去。

任叔和张远安边吃边喝,气氛融洽,我们小辈坐在一旁的小桌子上。

张远安问:“老哥,这村子也不算小了,怎么就只有四个孩子?”

“我们这个村子啊,代代如此,男丁永远比女丁多,谁也不知道为啥,可能是这个地方就这个风水吧。”

张远安趁着酒劲对着村子四周环望一圈:“看不懂看不懂,对于风水我了解不多。”

我不吃肉,就把猪肉都挑给翠花吃,翠花瞟我一眼,夹了青菜和鸡蛋给我。

“老哥,你这酒可真烈,实在不像这小山村里能酿出来的,我倒觉得这酒里有一股子草莽英雄的气概,我老哥你身体健壮,音如洪钟,喝酒豪放,颇有江湖侠风啊。”说着张远安又饮下一碗。

“哪有哪有,我们这村子里上上下下都练一些手脚功夫,难登大雅,只是为了应付山上的猛兽。老弟此番是欲往何处?”

“进京赶考,路上碎银救济了一些灾民,肚子饿了,就把马车卖了,只能跟我的小童一起走路,这不,为了抄近路,才遇上了这几个孩子,才能和老哥你在这里喝酒啊。”

“先祝金榜题名!老弟这里离京城还有很远,赶考来得及吗?”

“如果不加紧脚步,恐怕是来不及了。”

“今晚就在村子里歇一宿,明日我帮你备些碎银干粮,你和书童早早赶路,可别误了大事。”

“银子就不劳烦老哥了,我卖马还有一些剩余,就冲老哥这些话,敬你一碗。”

任叔也端起碗喝了下去:“不麻烦不麻烦,银子在我们村子里也花不出去。”

“那好,等我考完,一定回来这里,如数奉还!”

“我们这么偏僻的地方,老弟还能再找到?”

“老哥,兄弟只要到过的地方,就会一直记得。”

任叔和张远安喝到深夜,翠花胖子他们已经回家睡去。

最后,张远安接着酒意从小书童包里掏出一些书,递给我,说这些书不难,让我没事多读,我谢过。

然后张远安指着我跟任叔说:“一路上,我与这孩子相谈甚欢,他对外面的世界也很有向往,不如这次进京我带他同去,见见世面,考完我将他送回来。”

时间过去了许久,我已经不记得当年任叔有没有答应张远安,而我那一夜美美的入睡,梦里尽是翠花的香味,第二天醒来,却得知,张远安带着书童已经离村了。

对于这件事,从小时候到现在,我都觉得蹊跷,张远安既然想带我出去看看,就算是酒后的言语,也不应该连声招呼都没打,就启程啊。

第二天我找不到张远安,我问着我碰见的每个人,那些光棍,二狗爹妈。

所有人都用沉默回答我的问题,只有二狗爹淡淡地说了句:“他们走了。”

然后我看到胖子穿着小书童的衣服走出了房门。

我心里突然燃烧气一股怒气,一拳把胖子打翻在地。

胖子捂着脸对着我喊:“你打我干嘛!”

我问他为什么会穿着小书童的衣服,胖子说他爹说张远安走之前让小书童脱下来,送给胖子的。

我不信!张远安送我书我可以理解,送衣服简直有些匪夷所思。我对着胖子一拳一拳地打了下去,胖子想反抗,刚要起来,又被我锤在地上,我才明白,自己比胖子要强壮许多。

胖子爹抓着我的衣领把我扔到一边,那股力量对于当年的我来说,简直千钧,我蹲在地上,呲牙咧嘴缓了好一会儿。

胖子爹看了我一眼,拽着胖子转身进了屋。那一眼,冷冷的,就好像当时他们第一次看见张远安的眼神一样。周围的大人们也都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我。

那一瞬间,我感觉村子和村子里的所有人,都好陌生。

任叔把我领回了家。

“叔,你说当年是你捡我到村子里的,那我爹妈还在吗?外面到底是什么样?张远安走的时候没有留下什么话给我?”

任叔吸了几口烟袋,眼睛不知道盯着何处看了一会儿,才对我说:“当年,我捡到你的时候,你趴在你娘的尸体上在哭,那些年外面在闹灾荒,饿死的人多,唉……也许现在外面还在闹灾荒,当年你哭的时候,嘴里含的是你咬下来的乳头。”

我像被闪电击到了一样,良久不语。也许,这才是我不吃肉的原因。

从那之后,我就经常做噩梦。

每一次所梦的场景都一样。

一身破旧官衣的我,坠入水中,我越坠越深,渐渐地光线越来越暗,水挤压着我的身体,终于我再也憋不住气,水灌入我的鼻腔、口中、耳道……

我竟然不想挣扎!我的身体往外涌着血,我的周围一片殷红,身上好像有无数个伤口,因为浸入水中,传来撕裂的痛。

我要死了!窒息的感觉让我把眼睛瞪圆。我确实要死了。

水草在我身边荡漾着,鱼儿游来游去,它们如此欢愉,它们还不知道我要死了。

“来啃食我吧!”我用意念对着那些鱼儿说。

有一条黑色的小鱼,转过来头,好像,笑了。

一片静静的湖泊上,一只捕鱼的飞鸟箭一般扎入水中,然而,它再也没有能出湖面,湖水泛出一片红色。

湖水中暗流汹涌,杀机四伏,我是一条长着獠牙的小鱼,谨慎地穿梭在水草中,湖水就是我能探知到的所有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你不吃掉别人,就会被别人吃掉。

我隐藏着行踪,盯上了前边比我小一些的一条鱼,看着它小心翼翼的样子,我冷笑。

突然它一个转身要逃走,我可不能放过它,我扭动身体,要快速追上它。

然而,我发现自己没有能离开原处,然后我发现自己的身体传来剧痛,我的一半身子没了,我艰难地转过身子往回看,我的半边身子,在一只硕大的鱼嘴里,那条鱼不知道有多大,我不能看清它的样子,只看到,它长着比我夸张的獠牙……

我要帮翠花把大黄找回来,但是我基本上确定,大黄已经死了。

我在湖边找到大黄的脖圈,我还看到牛和羊的蹄印,还有它们在被拽进水中时候,挣扎的痕迹。

村子里的人和牲口都是依着湖水生活的,村子周围环着山,只有这一处是湖,湖很大,会不会有支流通向别处我不知道,但是村子里的人都说湖水很深。

村子里也从来没有造过一条船,所以没有人从水路去过外边。

水里有怪物,是它杀死了大黄和其他牲口。

我把这个事情告诉了翠花,翠花在湖边看着那些痕迹,趴在我怀里哭的时候,我对翠花说:“我一定帮大黄报仇!”

我从家里寻了绳子,犁地的叉子,还有木板车,往湖边走去。

夕阳未落的时候,我从湖边赶回村子。

看着夕阳拉长的斜斜的影子,我感觉自己像个英雄。我的板车上,绑着一条巨大的鱼。

它的长度比两个我还要长。

它长得凶神恶煞,浑身布满黑色的坚硬鳞片,长着一个阴森恐怖的阔口。

临近村子的时候,二狗和胖子发现了我,看到我车上的巨物,他们欢呼着跑过来帮我一起拉车。

路过翠花旁边的时候,我看到她眼里浸着泪,我对她眨了一下眼睛,将头昂起,从她身边走过。

村长在村子的尽头等着我,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我将车停在村长旁边,所有人都围上这条大鱼。

胖子爹和二狗爹把刀拿来出来,对村长说,趁新鲜,烹了吧。

村长看看大鱼,点了点头。

村子的这天晚上像过年一样,大家点燃篝火,烤着鱼肉,喝着鱼汤。

二狗调侃着胖子:“胖子,别光吃不说话,说说好吃不好吃?”

“好吃……唔……”胖子说话间隙被鱼肉烫着了嘴。

二狗说:“那你说说,怎么个好吃法儿?”

“反正就是好吃,新鲜,肉有嚼劲,好吃的都不像鱼肉了!”

一群人被逗得哈哈大笑。

我拉着翠花走到暗处,翠花说:“这么好吃的鱼肉你都不吃?”

“我吃素,不吃肉……”说着我用嘴堵上了翠花的嘴。

我第一次尝到了翠花,翠花的嘴温润潮湿,比什么肉都要好吃一万倍。

这天晚上,我想着翠花的味道沉沉睡去,又做了一个不一样的梦。

我变成了张远安,却再次坠入水中。

水里的暴戾气息,令我熟悉,当我是一条小鱼的时候,就是在种气息中被啃掉半个身子。

远处一条巨大的鱼朝我游来,那就是吃了我半边身子的家伙,它的嘴我永远忘不掉!

巨大的圆目盯着我,我竟然感觉不到害怕,我对着那个长着大嘴丑陋的家伙喊了一声:“父亲!”

我释然了,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父亲,我的父亲,那条大鱼,好像传出了无声的悲鸣,那张大嘴张开,把我吞了下去……

第二天醒来,已经快晌午了,我从来没有睡过这么久。

而我听到任叔还在外面的屋子里,往常的这个时候他应该在村子里拿着烟袋四处走走才对。

从床上坐起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昨夜梦见的那条大鱼,和我捕回来的大鱼长得一模一样!而我昨天去捕那条怪物的时候,它从水中露出了头,当我把叉子叉入它,并用绳子缠上它的时候,它竟然一点都没有挣扎!

就那样由着我,一点一点把它拖到岸上……

“醒了?”任叔在外面听到我的声音,抽着烟袋对我说。

“叔,怎么不开门窗?”

任叔让我到他面前坐下,说是要给我讲讲张正的故事。这个名字我没有听说过。

“那年灾荒,中原哀鸿遍野,张正是赈灾的钦差,去江南筹了粮食,得罪了官场不少人,而那次筹得的粮食数量实在有点大,张正决定亲自押送灾粮,那些地方官不敢违钦差的令,但派给护送粮草的兵都是些老弱病残……”

任叔磕磕烟袋,继续说:“然后他们遇了土匪,那些匪也是饿得眼红了,打起了赈灾粮的主意,那些兵,大多跑了,只有一小部分傻着和土匪拼杀,然后,他们都死了。最后剩了一个活着的人,就是张正,土匪头子有些不忍心杀他,转身就要走,谁知道那张正张口说话……”

“他说,我愧对百姓,不想独活,我腿脚受伤,不能动弹,麻烦英雄把我坠入旁边的河中,变成英灵看着百姓好起来吧。”

我心里对这个张正佩服不已,又觉得他好生悲惨,就问任叔:“然后他被投到河里了?”

“是啊,他就这样死了。然后这伙儿土匪还没来得及把粮食运回去,就又碰见了兵,这次不一样,这次是边陲平乱的兵,那些土匪一个个饿成人干,刚打斗了一场,哪里是对手,那些兵根本不接受降俘。哎……只活下来一百多号人,拼命地跑,最后找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然后,土匪头子对所有人说,以后就在这里耕种生活,谁也不许再提往事,等过几代之后,就再也不是匪了。”

隐隐间,好像有一根弦,在拨着我的心:“叔,他们选的那个地方……是哪儿?”

任叔好像没有听到我说话:“这个土匪头子啊,在逃的过程中,还捡了了孩子……”

听着任叔的话,我脑子里织了一个图景,但是我不想相信。

然而任叔下一句话,让我一屁股蹲在了地上:“张正,就是张远安的爹,我也不想这样做……张远安说他能记得村子的位置……造孽啊……”

我呼吸急促着,浑身颤抖个不停,我心里有一股情绪想要冲破出来,但是我整个人像被锁住了一样。

“孩子,听叔的话不?”

惯性使我木木地点了头。

任叔把刀递给我:“拿着它,出了门,就从你们上次上山的路,一直跑!再也不要回头!再也不要回来!”

我看到任叔说话时候,他的牙好像比从前白了许多,也长了许多,每一颗都不再平整,好像……变尖了……

任叔打开房门,一股腥风吹进屋子,血腥混杂着鱼腥的味道。

任叔沿着他每天都要走的路向前走去。

二狗瞪着圆圆的眼睛,张着大嘴咬在了任叔的胳膊上。二狗的嘴里长出了獠牙,他的眼睛没有一丝光彩,好像永远不会合上一样,也好像再也没有了聚焦点。而二狗的脸上,脖子上,手上,都长出了黑色的鳞片。

村子里的树上,地上,石头上,到处是没有干的血。所有人都变了模样,都变得像二狗一样。他们僵硬着向我和任叔走来。而任叔走路的姿势也越来越僵硬。

任叔嘴里一个劲儿地说着:“造孽啊!”

又有几张嘴咬上了任叔。我看见了翠花,我的心像被人拿着刀剑在里边搅,翠花咧开比平时大一倍的嘴,朝着任叔咬了上去。

任叔艰难地伸手摘掉翠花的头花,转过头看我,他的脸上已经长了一半的鳞片,任叔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把翠花的头花抛给我:“走!滚!快滚!再也别回来!”

我弯腰捡起头花,头花附近的地面上,却被我的泪打湿。

我用右手抓着刀柄,如今我已经能很轻松得单手拎起它。

我朝着山上跑去,在上山之前,我看着远处的村子,终于再也憋不住,那股情绪冲了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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