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画册32】二舅

二舅是小舅带进屋的，瘦瘦小小，戴着口罩，脸都被遮得快看不见了。我一眼看过去，一时竟然没有认出来。

“你把口罩取下来呀。都到屋里了，还戴着干什么呢？”小舅大声对坐在沙发上的二舅说。二舅终于取下口罩，腼腆地笑着。

“老家那么冷，洗澡不方便。我们这边暖和，坐了那么远的车，你去洗个澡吧。”小舅又大声说。

“现在不洗吧。”二舅迟疑着还要说点什么。

“现在不洗等啥时候洗？赶紧去洗。”小舅的口吻不容置疑。二舅乖乖地去洗澡了。

小舅出去买水果，妈妈在忙着做午餐。二舅洗完澡出来，就在客厅看电视。我在回听干国祥老师讲的论语课，跟二舅打了招呼就忙自己的去了。等我从里屋里出来，二舅喊我了一声，顿了顿，看样子似乎想要跟我说点什么，我耐心地等着他说话。

“你一个月领多少工资呀？”半天，他终于憋出一句话来。

“你好好吃饭好好耍，管别人领多少工资干嘛？”正好小舅回来了，直接怼了二舅。

二舅有些不自在，马上为自己辩解：“就是随便问问，没有其它意思。”

“那些都是别人家里的隐私，领多领少跟你有啥关系？以后不要乱问别人家的事情。”

“哦！那我不问了吧。”二舅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二哥，你在厕所里吐的痰哇？怎么不冲掉？”小舅在厕所里大声问二舅。

“没，我没有吐痰。我来都还没有咳嗽呢。没咳嗽哪里来的痰……”二舅的声音越说越小。

“上完厕所要及时冲水。吐痰吐到厕所里也要马上冲掉。”小舅又是不容置疑的口吻。

“二哥，你的那个鞋子怎么那么烂了，你没有其他鞋穿了吗？你的袜子呢？怎么这么烂？我这里还有两双新的，你拿去穿。今天晚上你睡这边屋，被子给你换的新的。晚上咳嗽小声点，不要影响到其他人休息……”小舅像教小孩子一样，告诉二舅那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能做。二舅一直点头说好。

我是属于睡眠极浅的人，一有任何响动都会醒过来。昨天晚上，我只是偶尔听到二舅的咳嗽，很小声。

今天，二舅把一件旧毛衣穿在最里面，感觉穿反了，领子堆在一起，还露出红色的线头。然后是一件秋衣吧，没有包住毛衣领子，半垮着。然后是一件旧旧的保暖内衣，被他当毛衣穿在秋衣外面，然后是一件敞开着的老旧抓绒衫，外面穿了一件拼接得有些奇怪的外套，也敞开着。估计是那个保暖内衣上面有印花，他觉得好看些，故意显出来的。我看着二舅那一身奇怪的衣服，想像着二舅妈去世这些年，他一个人在老家的生活，鼻子一酸。“二舅，外衣扣上，别冷着了。我们出去逛商场。我给你买过年衣服。”我说。二舅顺从地扣上了外面的衣服，跟在我和妈妈的后面慢慢走着。

路过鞋店，我执意让二舅试一试皮鞋。他推迟了半天，总算试了一双鞋，说：“这个行。”我给完钱，继续往商场那边走，大约走了50米，二舅说“幺姐，我的鞋后跟老是一落一落的。”我妈有点儿生气：“刚刚不早说？买鞋子试好了才给钱嘛。鞋子大小合适不合适你都不知道哇？现在都走了一段路了，怎么换得到？”

“妈妈别急。没事，我们回去换，应该能换到。”我们又返回鞋店，换了一双小一码的皮鞋。再三跟二舅确认没有问题才离开。

商场里，又是费了老大劲儿，总算让他试到了合适的衣服。保暖内衣，毛衣，羽绒背心，羽绒外套，我从里到外给他换了一遍，轻言细语地跟他讲：“保暖内衣穿外面不暖和，要穿里面。毛衣一定要看胸口有标记的一面是正面……”

“这么贵，我不要……”他一直念叨着。

“不贵不贵。侄女这些年也没有看到你，没有机会敬孝心。我要感谢你今天给我这样一个机会呢。”我宽着他的心。

“你比我女对我还好。你挣得到钱，一定会挣到大钱，过得很好很好。”二舅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眼圈就红了。

“借二舅吉言，我肯定能挣到大钱。明年过年再给二舅买新衣服。”我故意打趣。

“唉，我包包里还有几百块钱过年。她（二舅的女儿）一分过年钱都没有。你妈不要我把钱借给她。”二舅的眼神暗淡了。

“你借钱给她干什么？你卖木材的血汗钱都被她拿去输光了，还要拿钱让她继续搞赌博？她没钱是她的事情。她欠的赌债该她还。你都七十岁了，她不给你拿钱，也不能把你的救命钱给她呀……”我妈开始数落起表妹来。

“二舅，她四十多岁了，不是小孩，让她自己管自己吧。难得到小舅这边来，咱们在这边好好过年哈。”

二舅没有再提表妹的事，穿着新衣服新鞋子回到住处，马上到烤火炉上烤了三个橘子。我以为是他要吃，结果他却剥开递给我说：

“趁热，吃吧！”

“谢谢二舅。好吃。”

我别过脸，把眼泪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