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谱系学·一个关于Wifi的周六

在商场六楼的读书区，我玩了二十分钟手机。

这里狭窄但并不幽静。商场除了冷气的一切都轻飘飘的传递过来，火锅店下午四点开始了叫号，中庭下，商场四层的冰场一位男子轻轻的划了个圈。所有的吆喝和谈笑都揉在一起，掠过商场里这个少有的，相比可谓人迹罕至的角落。右侧桌子上有摆着长排的书，应当是服务生的姑娘笑着把手机架在书上和妈妈视频，并且相当少见的，在这可以用钱买到除安眠和来生之外一切的商场里，用一块小小案板和擀面杖搓揉着面团，仿佛这是家里的厨房。墙的转角，一位阿姨在这里用快递纸板平铺了小床，面对墙壁稍作休息。我想起一个秋天的夜里，在火车站送别友人时，清洁工收起了流浪者的纸板床，引发一场嗓门贯穿车站上下两层的争吵。

放下装着电脑的包，我掏出了手机。

并没有像我在走来的路上预想的那样，如饥似渴地看起那本厚而不知所云的什么书。我总相信下一个小时我将成为更好的人，就这样过去了23万个小时。我掏出了手机，连上了wifi。

今天周六，早上在灰蒙蒙的梦里我成了已经在三家公司讨过生活而不得的失意混子，并在最后我突然想起自己明明一毕业就在目前的公司呆到现在，巨大的逻辑碰撞让我理智而及时的选择了沉沉睡去。

沉沉睡醒后要看看世界大势，我抬起手摸到手机，看看消息推送，有不多的几条留言。再是观赏些不知所谓但永远杀红了眼的争吵，网络的争吵每次都是三五句之间必献祭亲属，第四次世界大战用石子，但互联网用电波就足够打一千一万次世界大战，可谓文明的最高形态。但当我要更进一步的取悦自己，打开弹幕视频网站时，我发现问题来了：没有wifi了。

这让我不能用过分冷静的心情来面对，网断了。但它肯定是没了，因为我进入了这样的页面：您的宽带已到期。

我迅速的组织思绪，然后决定去刷牙。一来已经11点半了，我面临着午间觅食的巨大问题。二来，你总是愿意相信不好的事情发生时，把它丢在一边它自然会走远。

但绝大多数时候它都没有走远，还有少部分时候会从不好变得真的很不好。是真的很不好，因为我发现几位租友都不在家，这意味着大家都可以不知道这件事，而我只能猜测大家已经了解到发生了这样的巨变，但想到麻烦之处而决定早早远遁。

猜测是需要时间的，我坐着，为了安抚自己继续去寻找和观赏些争吵，这让我心里毛躁。于是我还是鼓起勇气在一个小时之后询问起租友宽带事宜。才知道宽带还是上一位租客而非房东办理，而那位租客在我提到了宽带事宜后，显然不想与萍水相逢的过客太多牵扯。在夏天临近中午1点的时刻，我决定出门觅食，并咨询宽带事宜。

我像所有人一样眉头被太阳晒得紧缩，行色匆匆。隔两条街的地方是一个颇具规模的商场，有着能饱腹的高中低档食物和空调，以及公共wifi。在我常来的汉堡店里，我惊喜的发现了插座，也失望地发现电源线刚好短了一寸，让我只能斜着身子，半悬空的用电脑处理些不需要动脑，却总是能让人生气和干耗时间的活。

汉堡店的东西总是很精准，在不想掏出更多钱的背景下，入口的一切都只是刚好可以入口。西学，毕竟以计量说理为先。

完成了食物入口和干耗时间后已是下午茶时间了，我决定去阳光里探险。几十米远的地方是个宽带的营业厅，店员身兼手机售货员和通信事务接待员及王者荣耀白金战士等职位，在礼貌而稍微有失精神头的描述中，我了解到一个还算能接受的价位和让人脑壳疼的推出机制：“必须要本人到期之后带着身份证过来办注销嘛？“

“是的，也可以托人带着你身份证来办”。

我显然不会将身份证委托给托萍水之交的租友，只为拿回一百的押金。但没有宽带的生活，好比没有了世界。于是我说要和租友们商量下，我也的确要这样。

然后我找友人们出出主意，才知道价位偏高。我拨通了另一个电话，在略显生涩的情况介绍后我听到对面给出了一个我难以拒绝的价位，我觉得可以。但我找回了理智，询问起退出机制。

“不能过户，注销得本人或者托人带身份证，拿上宽带猫到营业厅办”。

我觉得我未必会再待上一年，等这宽带到期，在临走的那天拖着箱子来到营业厅办理手续。但价位让这些都可以从长计议。

“您看要不我先给你约一个师傅上门安装服务，这样一般明天就能办了。您要是不想办了，等师傅联系您的时候说一下就可以了。”

我觉得挺好，我答应了。

大事就这样落一段落，事情最好的阶段不过如此：并没有完结，也不是刚刚开始，而是真的有了个什么进展，却又还在推进中，什么也没有尘埃落地。你觉得你还能后悔，你也觉得你还能推进，而最妙的是这些决定都看起来不需要你今天来做。刚刚开始的时候总是不知所谓，懒得面对，真的完结了又多半是不如人意，不过尔尔。而这种真有进展也未一锤定音的时刻，正所谓花未开满月未圆，不知明月是何年。

下午的阳光又变的柔和了，我走在商场外巨大的阴影里，从门里吹出来的冷气让我精神抖擞，我又扭头回到了这座钢铁玻璃和广告牌组成的庞大教堂中。

在商场巨大的中庭里，几层楼的人们都围成圈，今天有场篮球赛，单对单。解说的声音被音响扩散到边边角角，并因为回声而显得格外含混不清，于是他只会用尽量清楚的几个字来形容：

“好球“”三分“”没进“

别的语句再难听清了。

我穿过另一片较小的卡丁车园地，小男孩们在这里流连忘返。我一路都背着不轻的书包，里面有我的电脑和它的全套武装，还有一本书和一些纸：我早已预感到下午将是长途跋涉，于是寄予厚望地塞了本不知所云的厚书。我穿过奶茶店和潮牌，然后有无人问津的数码店，店员百无聊赖的看着演示视频，暂停等待满载小孩和刷手机的父母的小火车经过，穿过主要是儿童教育的4层之后，5层是影院和大片的餐厅，在下午开张前店长和列队在门口的店员们加紧完成思想建设。6层的角落是读书区，长长的座椅和桌子，以及好几排书架，这是我的目标。在这里横七竖八的睡了几位疲倦的旅人，我坐了下来，发现自己没带笔。

我好蠢，我带了纸带了书，预计自己会做上一长串笔记，并且在妙处情不自禁，在这本新而厚且深奥的书上用力的圈圈点点。

我怎么能没带笔。

但我很快平静下来，因为我有手机而这里有WiFi，而且我还有电脑。这不过是在网络里自由翱翔的又一个小时。

可这里竟然没有商场里过分泛滥的冷气，反而因为太过角落而有些闷热。商场里的一切声响轻飘飘的吹来，只有冷气不在场。我和友人嬉笑怒骂起来，但他告诉我，今天上映的电影还不错。

确实是我想看的电影，何况这里这么热，我总不能白来，楼下就是影院。下一场还有十分钟，我两下收起了满书包的家伙什，阔步离开。

影院和电影都很好，唯一令我失望的是影院有个不小的休息区，冷气充足。我早该买了票进来坐一下午，享用wifi，并且带上纸笔，做上一长篇笔记和圈圈点点，而不是现在这样我只能匆忙的一瞥就要赶着去找座位。电影有些悲壮，让我有几个瞬间想起头脑发热时幻想的那些英雄行径，希望今天的梦可以有这样的主题。身后不远的地方好像偶尔有情侣的低语，散场起身时候看见是男孩玩着手机，女孩擦着眼泪。

离开影院的时候已经入夜了，这座上帝般的玻璃大楼癫狂地向整个城市散发着音量、广告和灯光，周围的道路放射性地堵塞，赶来享用幸福生活的人们高声谈笑着，中庭的单对单已经变成了定点投球赛，为了食物饱腹而等座的人们都围在中庭假装观赏比赛。几位累了的汉服姑娘盘坐在入口旁的地上，我路过查验健康码的警卫，离开这座除了安睡和来生，售卖生活所需一切的，20万平方米的巨大教堂，走入逐渐黯淡的城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