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一缕苹果的温柔
“你可曾听过爱吗？”
“就像胸膛中心脏鼓动的声音，
扑通……扑通……”
1
他的代号是河马。
他所在的这个组织是东南亚最大的走私军火和毒品的犯罪集团。他的代号河马是陆地上仅次于象的第二大哺乳动物，象征着他在帮里的地位仅次于象。
就像所有故事里写的那样，他妄图从这个帮里第一掌权者象的手里夺走权力。
这是一个可怕的野心。
这个“篡位”计划河马已经筹划很长时间了。原本一切都很正常地进行着，直到那一天，那个白裙女孩拖拽着行李箱闯入大门，她清亮的声音响彻阴沉的天空，
“我能加入你们吗？”
2
自从白裙女孩到来之后，河马就感到各种不爽，他讨厌苹果，女孩却特别喜欢喝苹果汁。她来着儿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外面搬进来几大箱的苹果，然后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榨苹果汁。女孩住的地方总是传来榨汁机轰响的声音，每当黑夜将尽，旭日初升的时候，他总会被远处的轰响声惊醒，然后就是外头小弟们一阵盖过一阵的哀叹，“白裙女孩儿起床啦。”
世界上为什么要有苹果呢？
他也曾看过那一抹白色的身影双手环抱着一大箱苹果吃力地向前一步步地挪。他很奇怪女孩那样纤细的胳膊腿儿怎么会抱得动那么一大箱苹果。在这个地方，男人们常常看到的风景是灿烂的阳光下，白的人儿脸上浮起红的云儿，那云儿的颜色和她怀里的苹果一样鲜艳。
呵，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大多数男人们这样想到。每当她运苹果的时候，总会有几个热心的小伙跑上去殷勤地帮忙。他时常看到他们眼中放出的热切的光，然后笑道：“像黄鼠狼一般。”
猴子也是其中一员。猴子是俄罗斯人，标准的欧罗巴人种，高鼻梁，薄嘴唇，一双灰蓝色的眼睛总是灵活地转来转去。唯一不同寻常的是他留着板寸头，喜欢穿各色的马褂显摆。
“我这小半生里前十八年是在圣彼得堡生活的，成年后来到中国，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河南。河南是个好地方呀，有锅盔，油茶，三不沾……我在那一住就是十年。”猴子手舞足蹈神色兴奋地在河马身边转，然后他狠狠地削了猴子一眼。
所以猴子就操着一口流利的河南话，屁颠儿屁颠儿地跟着女孩，“闺女你长得可排场可标致了呀！你是哪儿人呀？我是河南人……”
河马看着猴子头顶上的一层黄毛，扯了扯嘴角，倒真的挺像猴子的。
3
河马慌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就像一盘原本稳赢的棋面突然之间所有的活路都被堵死了。各地传来的报告如恒河之沙，他安插在许多部门里的亲信都一夜之间背叛了他。
象在反击！
象用“蒙汗药”迷惑那些亲信，里面含有的阿普挫伦和甲基苯丙胺可以使人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下任人摆布从而背叛他。
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计谋，这种药的获取方法也不难，但令河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象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投毒的呢？
最近白裙女孩待在这个地方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每天清晨也很少能听到榨汁机轰响的声音了，但他还是会在依稀的晨光中忽地惊醒，他把这一切归结于白日里不停地思考作战计划。他不想输。
女孩走了，猴子也跟着一块儿消失了。
他一直觉得猴子是个很烦的人，一整天一整天地围在他身边聒噪着。别的小弟只会关心每天赚多赚少，怎样获得更高的地位，他却醉心于河南的美食，河南的风景，河南的传说……一点都不关心黑帮的事。他觉得，猴子加入黑帮绝对是个错误。
自从白裙女孩来了后，猴子的注意力就换了对象 连行为举止都变了几变。
猴子不再是猴子了，他变得人模人样。
用圆顶硬礼帽遮住了那一层黄毛，戴伊顿领，着无胸饰衬衫，马夹，里大衣和外大衣。甚至无论晴雨，手上都拎着一把雨伞。脸上是标准的绅士式微笑，开口便是lady，please。在女孩面前他似乎忘记了他无比热爱的河南。但河马知道，在猴子无数层衣服的包裹下，藏着一只大尾巴狼。想到这，他有些可怜那个女孩了。
只是猴子一回到河马这儿，就暴露本性了。他摘下圆顶帽，汗湿了那一层黄毛，根根耸立在头顶。
他捧着一个苹果唉声叹气，诉说着求不得的苦楚。
猴子说女孩的眸子似一口深深的古井，平静没有一丝波澜；猴子说女孩总是一个人捧着一杯苹果汁发呆；猴子说女孩的衣橱里有各式各样的白裙子，长的，短的，露肩的，抹胸的……
“你就那么喜欢她吗？”河马放下手里的文件，将视线转移到猴子身上，难得这么认真地问。
“每个男孩都会喜欢一个身着白裙的姑娘，她会安静地走在青青草地的河边，低垂着眉眼，风托起她的裙摆，露出纤细笔直的小腿……”猴子像念诗一样。
“你是男孩吗？”
“我比较单纯。”猴子又一次成功地得到了河马的一记白眼。
猴子就这样追逐他的毕生所爱去了，河马则坐在一堆文件里，没日没夜地寻找资料，制定方案。他有时看累了就也不怕刺眼，盯着天花板上的灯念念道：“每个，吗？”
他想起那个白裙女孩闯进大门的那一天，面对几十个大汉，她硬生生地用这样的细胳膊细腿儿将他们打趴下了。是的，那个安静的每天喝苹果汁的女孩并不弱，她用这样轻巧敏捷的身手获得了入帮的资格――女子格斗术。
他盯着灯看了好久。他还记得那一刻，衣裙飘飞，他看见了她素白的小腿。
“嘿，哥们儿，她的目光总往你这儿瞟啊。”猴子嬉笑着走远了。
4
一切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象的人和河马的人在A市发生了火拼，河马这边人员伤亡惨重。河马带着更多的军火和人员前去支援。就在这时，猴子和女孩终于回来了。
猴子先到，他站在河马身边，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悲凉，灰蓝色的眸子失去了往日的灵动，浓浓的哀愁仿佛要从那两只灰蓝里溢出来。他只盯着河马看，无论河马怎么问他，就是不说一句话。
猴子大喝一声，冲进人群，像疯了一样毫无目标地扫射，等两只手里的子弹用完了后，他又拾起地上的砍刀左劈右砍。漫天飞舞的鲜红染红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他的衣服，还有他头顶那一层在风中颤动的黄毛。
河马看着猴子四周不断飞溅出的红色液体，想到一直游手好闲的猴子从来没有这么卖力过。
天空呈一种不可名状的灰，那是一种很混沌的颜色，吸卷了世界上所有的黑白，将这二者交织，缠绕。此时这阴邪的颜色似乎正在渗入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里，所有人的脑海中就只剩下一个字――杀！杀！杀！
天是灰的，地是灰的，人是灰的，世界是灰的，而红色在乱舞！它叫嚣着要成为这灰色世界里唯一装饰的颜色，它高歌着，举起鲜明的旗帜，为这片灰色绘上华丽的花纹，将这战场化为人间炼狱！而魔鬼在每个人的心中苏醒，狞笑着开启罪恶之门。
这时，女孩来了。
黑色的紧身衣托胸而下，裸露出年轻而白皙的肩膀，皮裤勾勒出完美的腿部线条，脚踩着一双高跟皮靴流露出肃杀之气。
双唇抹一道重彩为鲜艳的血色，长而直的眉毛添一笔浓墨直刺双鬓，长发在风中乱舞。
她转过头来，幽深如古井的眸子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在对上他的视线后将眼睛迷得弯弯，然后下一秒，双眸便只剩下千年寒冰。
5
“嘿！上好的Vodka，要不要来一杯？”猴子往杯子里放冰块，然后手腕翻转送到河马面前。他抬眼接过，一饮而尽。
猴子见状笑了笑，哼着河南小调，拿起另一杯酒连冰块一起倒进嘴里，将满嘴的冰块嚼得嘎吱嘎吱响，再一股脑儿吞下去，后“哈！”得一声一脸满足，吹起了欢快的口哨儿。
他们输了。即使已经投入如此多的火力也还是输了。原本握在河马手中的权力渐渐被象夺回。这一战，他输得够惨！
没想到，这糟老头子还挺厉害的嘛！河马暗恨，他的右手握成爪状紧紧攥着那个杯子，青筋暴露。
“蒙汗药！蒙汗药！这该死的蒙汗药！”这一连串的事件下，河马渐渐生疑，他们之中该有内鬼。
猴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清澈的酒液在杯中轻轻摇晃，在灯光的折射下有一种扑朔迷离的感觉。猴子盯着酒杯发呆，任凭脸部的血水顺着下颌滴落在酒液中，晕开一片淡红色，就像白日里四处喷洒的血雾。
猴子就这样兑着血水喝了下去，大笑着拍着胸脯：“俄罗斯的男人不管是血是酒都喝得下去！”
“你不是河南人吗？”
猴子脸上绽开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收回去，放肆的笑变得苦涩。
“啪！”河马吃了一惊，猴子砸碎了手里的杯子，“蒙汗药！你把所有人都迷到了，为什么！就不能迷倒我？！”
他看了猴子良久，然后起身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对上他失神的眼，一字一句道：“猴子，今晚，我陪你一起喝！”
他以为，猴子这样失态只是因为他和自己一样恨那个下药之人。
6
他把猴子安顿好后，自己一个人拿了瓶Vodka走了出去。
明明是要一起一醉方休的结果猴子直接抱起瓶子灌，连灌了两三瓶便睡死过去了。临了了，嘴里还念叨着，“蒙汗药，蒙汗药，苹果，苹果。”
河马长叹一口气，抬头呈45度角仰望天空。他啧啧了两声，这天可真他妈黑，别说星星了，连月亮都快没了。
被夜晚的冷风一吹，他的脑子清醒了不少，瞧见前面几十米的路灯下坐着一人。他上前细看，原来是女孩坐在草地上包扎伤口，她又换上了那身白裙子。
他几步迈过去坐在她身边，看她熟练地把绷带的尾部撕成两条单手系结。
“你以前经常受伤吗？”女孩低着头。
“你今天打的挺猛的呀。”她没有声音。
“你就这么喜欢喝苹果汁？”他注意到女孩身边放了一杯苹果汁。女孩依旧没有回答。
他没有再看她，郁闷地喝了酒。女孩也拿起杯子，小口地啜。
夜空依旧那么黑，只是月亮从云层中探出了头，它把无数的银粉撒在了路边的草叶上，撒在了白色的裙摆上，撒在了盛在杯中的苹果汁里，撒在了女孩柔软的发丝中。他看着女孩把发着银光的苹果汁喝下去，那晶莹的光衬得她面容姣好。
他想，猴子给他的真不愧是上好的Vodka，无色无味，口感就像水一样纯净，喝了几口就使得他有些微醺。水一样的Vodka从他的喉咙流进胃里，没有火辣辣的感觉，却可以只要一小会儿就能让身体暖暖的。夜色微凉，他的小腹却有些热。
他又是几口灌了下去。他有些感伤，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他就落到了这么一个几尽完败的境地。许是酒的缘故，他的视线迷离了起来。
“你可曾听过爱吗？”女孩细细的声线在他耳边响起。他转过头去，对上了她古井般幽深的眸子，此时他却在这双眸子里发现了一丝涟漪。
“就像胸膛中心脏鼓动的声音，”这从来都平静似水的眸子呵，这一刻却放出了某种炽热的渴望，好像压抑已久的情感终于冲破了心门，要像火一样欢快地燃烧！
“扑通……扑通……”他屏息凝神，瞳孔放大。他听着她略微有些颤抖的声音，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他呼吸一滞，然后猛地转身将女孩按倒在草丛中，低头触到了她柔软的唇……
7
那天晚上之后，他就立刻启程去了东南亚的总部，他要为了他的野心作最后一搏。
为了隐藏行踪，他选择了最普通的邮轮作为交通工具。
这段时间因为事态的严重性他来不及去想有关女孩的事情，也本能地在回避这个问题，女孩也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她每天清晨的榨汁活动，猴子继续二不兮兮地与一群小伙在女孩身边群魔乱舞，说着他的河南。游轮上俨然一幅祥和的景象。
他手握着一杯香槟走到甲板边缘，低头看邮轮行驶过留下一团团翻滚的浪花，这真是一个奇怪的现象，明明是那样蓝的海水，在邮轮挤压的力下，竟会变得这样洁白无瑕。
海风徐徐，带来阳光和海水的气息，他能在这海风中察觉出阳光的暖意和海水的柔情。酌一口杯中之物，眺望远方翻来覆去的水波，他全身心都处于一种放松的状态，连日的疲累此时一散而空。
甲板上传来人们的欢笑声。他看见猴子捧起女孩的手单膝跪地，灰蓝色的眼睛满是真诚；他看见海风吹散了女孩的如墨长发，遮住了她羞红的脸。他觉得猴子一定能成功，天气那么好，阳光那么温暖，这样舒适的天气让每个人心中充满了希望，似乎美好的一切都会发生。他的野心会实现，邮轮会顺利地到达彼岸，女孩会答应猴子的请求，童话里王子和公主终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8
那天，河马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天。
象还是找到他了，为了除掉他，甚至不惜引起警方的注意。之前，国内多起“蒙汗药”杀人事件已经让警方着手调查。他没有想到，最后的线索竟会指向他。警方最终确定，犯罪头目应该就藏在这艘邮轮上。警察在甲板上包围了他们。
该死！武器藏在邮轮底层来不及拿上来了！一个黑色的枪口对准他，他握了握拳，举起双手。
白裙女孩一步一步慢慢移到甲板边缘，倏地一个小包从她手里掉了出来，撒出了一些白色粉末。
一个警察上前捡了起来，凑到鼻前嗅了嗅，“蒙汗药！是她！”登时，甲板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到女孩身上，每个警察的枪口都对准了女孩。她低下头看那一摊白色粉末。
甲板上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中，猴子跳出来挡在女孩身前，“不是，不是她！”河马的脚向前动了动，终究没迈开步子。
女孩抬起头，海风吹拂着她的长发，所有人都看见了她那双眸子。其实，她眼珠的颜色并不深，甚至浅的有些发黄，只是幽幽的，当别人对上她的视线时，下意识地就想别过头去。
“不是她，是……”猴子试图向警察解释。
“猴子，别。”女孩拉住他的手臂，轻轻的声音打断了他。
她栗色的眸子转向了河马，顿时没了平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多了几分少女的纯真。阳光照在她灿烂的笑容上，河马只觉得刺眼。
熠熠的天光洒在海面上，仿佛神之裙摆上那一层金色的薄纱，遮掩了底下诡谲汹涌的黑，那似乎要吞噬一切生命的黑。
女孩一手扶上邮轮的边，然后猛地一翻身立在上面，她背对着大海，张开双臂，直挺挺地落了下去，像跌落天堂的天使堕入地狱。海天之间只留下一抹白色的剪影。
耳边传来猴子歇斯底里的呼喊，河马突然忆起，那一夜从女孩身上散发出的苹果的芬芳。
他记得，最后一刻，女孩的眸子里映着碧海蓝天，对着他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9
猴子说，女孩喜欢他。
女孩原本是象派来的卧底，她的任务是将“蒙汗药”下给河马的亲信，以便于象控制他们。但是女孩爱上了这个她不该爱的人，她一边完成象交给她的任务，一边担心着河马的安危。直到最后一刻，她决定保护河马。她故意撒出了那包“蒙汗药”，将所有的罪引到自己身上，然后跳海自尽，使得这个案子不了了之，也使象的反击全面破产，让权力回到河马手上。
那几天，猴子去追她，找到了她的行踪，发现她就是那下药之人，猴子喜欢她，愿意帮她保密。猴子回来了，却受不了良心的谴责，为了一个女人而背叛帮里，所以醉酒到不省人事。
猴子告诉他，在女孩房间的最深处，放着几大箱苹果，里面的每一个苹果都被深深地刻上了一只河马。
你能想象吗？一个女孩坐在深深的夜里，就这手电筒的光，在每一只苹果上刻河马的场景。用力地，像是要将深深的眷恋刻进去似的。每一刀都诉说着她的思念。
那个穿白裙子喝苹果汁的女孩儿啊，她那么喜欢你，她世界里的每一处都有你。
她那双如古井般幽深的眸子里，是否曾经倒映着你的影子？她捧着苹果汁发呆时，是否想到的是你的脸庞？她抚摸衣橱里的每一条白裙子时，是否会希翼当她穿着白裙子出现在你面前时你眼中那一抹惊艳？
“你可曾听过爱吗？”
“就像胸膛中心脏鼓动的声音，
扑通……扑通……”
猴子问他，你爱过那个女孩吗？
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