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皮癞子(116)——无尽的夜
天地昏黄了。残阳如血。花妮和麻皮跌跌撞撞地跑在命运颠沛的道路上时,老爹的身体已经冰冷了。在他倒下之前,视线模糊之前,几颗鸡蛋还被他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他灰白的脸上,嘴角清晰地呈现出似笑,却又痛苦的表情。
如今,那几颗鸡蛋也已经冰冷了。
花妮的心被掏空了,她的泪无声滑落,却重重打在抓住的老爹的手上。她跪下,磕在老爹的手心,从喉咙深处发出呜咽地呼唤:“爹,爹……”这个字终于来了,她的爹却听不见了。
号啕大哭的麻皮头顶上的天所剩无几了。
老爹静静地躺在老娘身旁,他最后的归宿是村长发动邻居们的力量才完成的,那是一口如老娘走时一般的棺,只有那只陪着他十来年的烟锅袋跟他一起去了。上山的路,由只有半高的麻皮接引着,他哭,仿佛这样就可以将躺在棺里的爷爷唤醒。
老爹的棺下葬时,花妮没疯也没哭,许是自打她回家这几年光景已经流干了泪。送行的人纷纷散去,而她选择了留下,就那样,同土里的人一样,安安静静地坐着。几个小时过去,透过树叶穿入的阳光的力量减弱,抽抽搭搭的麻皮哭累了,眼皮也打了好几架:“娘,娘,俺饿了。”他扯扯花妮的袖口,嗫喏着。
花妮像是刚从梦中醒来,她“哦”了一声,重新跪坐起来,僵直的身体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麻皮,跪下,磕头。”
一高一低的两个身影下山了,走得荒凉而凄切。山路不平,他们高高低低,趔趔趄趄,柔柔弱弱。
日子算是重新开始吗?不算吧。但如果不算,这又是什么呢?
白天的花妮越来越沉默,但夜里的她经常会在噩梦中惊醒。她梦见自己和麻皮被一群看不清脸面的黑衣人不停追赶,无论她多么努力,都始终无法摆脱身后紧随而至的压迫。她摔倒了,麻皮也从手里滑了出去。“不……”她的泪是这个时候飙出来的。
尽管家婆不愿意,翠莲还是坚持每天来麻皮家看看,时而送些吃食,时而帮着花妮缝补,她最常跟麻皮说的话是:有啥问题记得来找三姨婆。麻皮记住了,是刻在心底那样深刻地记着。
这一年,考虑到陈家的户口上只剩麻皮一人,村长做主把花妮无法耕种的地又转出去了一部分,而艰难的日子仿佛才刚刚开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