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烟雨皆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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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趣味,在同龄人看来可能老古董了。他们始终不明白,年轻的我,为什么会对爷爷奶奶辈的戏曲和曲艺感兴趣。虽然在我看来,这是一种享受。
绍兴越剧、安徽黄梅戏、苏州评弹,就不消说了。才子佳人后花园,遇难相公得小姐(仙女)相助相许的故事,在丝竹声中陶醉了童年的梦乡。
与南方的音乐语言不同,北方戏曲更加酣畅。
京剧,从不把它看成国粹。这也许有点大不敬。再好的东西,如果沦为意识形态的工具,其鲜活的生命力就会一直凋谢无药可医。我不懂红色京剧,也从不看。还是喜欢过去的老戏,梅尚程荀各有各的好处。
梅兰芳端庄大气,像花王牡丹。杨贵妃热烈但不放荡,拈酸吃醋却惹人怜惜。贵气里头含着委屈执拗的小女儿形态,只有他扮得出来。即使岁月臃肿了腰身,也不曾消减半分美感。他在,艺术就在。战火纷飞的抗战岁月,一个伶人深深叹息:“演了这么多忠臣良将,总不能临了临了,反而做了趋炎附势的小人”。掷地有声,留须谢客的硬骨头完胜当年多少官员要人。今天,每当戏台上“五十三岁又出征”的穆桂英接过了帅印,我总会想起那个远去的身影。
程派的《锁灵囊》就是民国时候京剧版电视连续剧。唱词打破了固定的七字模式,加入了景物描摹,人物咏叹,甚至还有罕见的心理描写。程砚秋塑造了一个让观众心里永远牵挂的薛湘灵:因命运的巧合贫富相遇行善积德,又因命运的乖僻由富变贫尝尽炎凉,最后因命运的偶然获得好报。这样的主人公,不就是红尘中的自己吗?恍若桂花荫里袅袅悠悠传来一缕笛音,穿云度水而来,美则美矣,却是鼻酸。老人听了不免落泪;中年人则有身世之叹:得意者生出田园归隐意,失意者更添了“与尔同销万古愁”的孤耿气;就连年轻人也被那只翻云覆雨的大手搅得心海激荡。那是我们每个人的前世今生,也是超越时代的精神推拿。
《昭君出塞》是铁嗓钢喉尚小云的拿手戏。每个动作都火炽勇猛干净漂亮,直到谢幕。搁到现在,一定是多栖发展的武打明星,成龙李连杰甄子丹都得靠边站。
唯一的花旦荀慧生没有留下任何影像,我们只能在音配像中感受大师的魅力。那种青春的甜美呼吸,那种暗恋的怦然懵懂,那种嫩笋出土、雏鹰学声、鲜花含苞一样的生命力,在尤三姐的自刎中,一一撕裂给你看,谁说中国人没有悲剧表现力的?
京剧是逐渐走向庙堂的。而秦腔和老腔始终扎根在泥土中。
秦腔靠吼,它是黄土地的乐声。大净唱到激昂处,只闻啧腔听不清字音,看戏的人却掌声如雷。也许在这块演绎了太多颠沛流离的土地上,苍凉是最正确的颜色。李慧娘——鬼泣森森却刚烈如火——这个因一句“美哉,少年”就被蟋蟀宰相贾似道害死的女子只有在秦腔里才能真正复活,像极了这片土地的性格。
老腔活在皮影戏里。搭好台子,撑好“亮子”,借助灯火,以竹签挑拨用皮革雕成的人物进行舞台表演。一唱起来,心也要抖三抖,似乎所有苦难悲壮都发泄出来,叫人想起韩信绝路,林冲夜奔,史可法殉城。
戏曲有戏曲的好,却也有自身的不足。老戏长长的拖腔能把人闷死。要是碰上个老旦坐椅子上自述身份,你喝罐可乐回来她还在原地唱呢。相反,曲艺就解闷得多。
东北历来是谪官罪民的流放地。滴水成冰,冻裂手脚,冻破脸皮,冻掉下巴,甚至冻死街头。在这里,慢悠悠的娱乐是行不通的。要跑,要跳,要大哭大笑。只有这样才能抵御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寒冷。
二人转一男一女,一丑一旦,一扇子一手绢,一朴素一亮丽,一憨笨一伶俐。边唱边舞,唱得诙谐舞得水灵,像那二锅头,呲啦啦一下喉,蹭一下浑身都暖和起来。
更有趣的是,二人转不论唱什么都像在唱自己家的事情。王宝钏本是相国千金,可经过二人转演员的嘴,王三姐在绣楼上看见薛平贵引出的一片相思,跟隔壁没出阁的二丫头被窝里想情郎汉子没任何区别,痒痒地挠观众的心肝,所以才有了“宁舍一顿饭,不舍二人转”的谚语。
陕北的信天游,红袄绿裤麻花辫,辫梢扎上红头绳,一甩就甩出一段泼辣的爱情。
“手提上羊肉怀里揣上糕,拼上性命我往哥哥家里跑。我见到我的情哥哥有说不出的话,咱们两个死活呦,常在一搭。”
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奋力一搏,犹如黑夜的焰火,即使面对的是宗法,是死亡,依旧迸发出绚烂之色。
山东琴书《梁祝》,当里个当,当里个当,有着大饼卷大葱的朴实,缝缝补补过日子的朴实。是一种和你一起慢慢变老,拄着拐棍看儿孙满地跑的浪漫。
过去的日子慢,人的心也慢,那些美好的事,美好的人,美好的戏,都渐渐地被时光刻刀刻在了历史烟尘里。亲爱的,如果你愿意,不妨停一停,喝杯香茶,与我一起听一出戏,品一支曲,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