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除夕之大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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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我们家乡大多叫“年三十”,是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家中漂流在外的人都要回家团圆。
那时候,乡村所说的团圆并不是光指一个小家庭,往往是从爷爷辈开始的一个大家族。
我没见过我爷爷,爷爷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爷爷是长子,在世时,在家族里很有威望,一直行使着一家之长的职责。奶奶在村里的人缘也特别好,爷爷辈妯娌间的矛盾,叔伯兄弟间的一些龃龉,都是奶奶在中间调停化解,连带着在父亲这一辈的叔伯兄弟间,也是具有非常高的威信的。
父亲也是叔伯兄弟中的老大,长门长孙。不知道什么原因,爷爷只有我父亲一个孩子。爷爷有两个弟弟,我叫二爷爷三爷爷。二爷爷家4个儿子一个女儿,三爷爷家两个儿子三个女儿。所以,二爷爷三爷爷家的孙辈,也就我的堂兄弟堂姐妹众多,加起来大概有四十多人。小时候,大家都住在一座木质的榫卯结构的二进大房子里,但三个爷爷是各家分开过自己的日子的。后来,堂兄弟堂姐妹长大了,堂姐们自是飞出家门,嫁作他人妇,而堂兄弟们则大多在这幢大房子周边盖新房,分成小家单过。
虽然,平时都是一个个小家庭单过,但年三十的年夜饭是必须全部回到这幢大房子里,一大家子团团圆圆共同度过。印象中,小时候的年夜饭四张大八仙桌不够坐的,二进的房子前庭两桌后庭两桌,孩子们越来越多时,就必须在中间的天井处为孩子们再摆上一桌。年夜饭的饭菜也是经过统一规划,由各家的女人们分别做好端上来。
除夕这天,两进院子的前庭和后庭都要分别贴上春联,各家的自家房门上也都要贴上春联,墙壁上都换上新年画,将整个大屋子内外装饰一新。春联一共有十几副,都是由我已经工作了的大姐夫提前写好的。记得每年都是父亲指挥堂兄们带着我们几个小孩完成这个工作。堂兄负责刷浆糊,爬上梯子,拿着对联比划着,我们几个小孩站在下面,七嘴八舌地,“左边高了”“右边再往下点”……我则更愿意随着展开的对联,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碰上不会读的字,我旁边已经上了中学的堂兄们就会立刻补上,然后讥笑我几声。偶尔,大姐夫会来一副狂草的对联,每逢这时,就该是我和弟弟妹妹们嘲笑他们的时候了:“中学生连对联都不会认”。贴年画,也是我们几个小孩特别喜欢的。年画都是各个小家自行购买的,我家最喜欢买那种类似小连环画组成的年画,每次我都拽着已经上中学的三爷爷家的荷姐姐陪我看年画。
贴完对联和年画,男人们还要用准备好的鸡、猪、鱼头“三牲”祭祀家神祖先。女人们吃过中午饭就要开始煮年饭、准备年夜饭的菜了。我们小孩子们偶尔帮忙择择菜,更多的时候就是读对联看年画玩游戏。
年夜饭每桌十个菜,寓意“十全十美”,菜的种类也是有讲究的,大多都是寓意吉祥喜庆。印象中是必须有红烧全鱼、芋头、四喜丸子、腌菜扣肉、鸡、鸭和冬笋等。“鱼”和“余”同音,象征着“吉庆有余”“年年有余”;四喜丸子的含义显而易见;芋头,就是“易长易大”的谐音,希望孩子们都能快些长大……我最喜欢吃的是用墨鱼炖的芋头,墨鱼的鲜香配上芋头的绵糯,就是我小时候最爱的美味。
当然,年夜饭嘛,肯定得有“饭”。这个“年饭”当时也是很有讲头的。年饭要用一年中留存下来的最好的粳米来做,用木甑蒸上满满一甑,然后在热气腾腾香喷喷的米饭上插上崭新的染成红色的筷子。年夜饭开餐前,年饭先上桌,父亲或者说某个叔叔掀开饭甑的盖子,然后孩子们一拥而上,跪在长条凳上,伸手从米饭上拔出红筷子,比赛看谁拔得多,谁拔得多,就寓意着会长得更快。这是当时团圆年夜饭之前的重头戏。我记得,有几年,因为小孩子越来越多,我们这个家族蒸了两大甑的年饭。遗憾的是,这一习俗并没有保留下来。
接下来,就该是吃年夜饭了,上桌上座都是留给长辈的,两个爷爷和三个奶奶都是上桌上座,然后就是父亲和叔叔们陪坐,孙子辈座次就无需讲究了,但往往也是已经成年的堂兄们坐在主座。
年夜饭之前要放一挂鞭炮,叔叔们总是早早地用大叉子挂好鞭炮,等着两位爷爷和我父亲回来。两位爷爷是帮人理发的,大年三十,理发的人总是排着长队,他们必须理完最后一位顾客才能回来。而我父亲是裁缝,大年三十往往也得赶制大年初一孩子们的新衣服。所以,每年大年三十,我们家族基本上都是村子里最后放炮过年的。等到鞭炮一响,左右邻居家的孩子们也都会跑来,和我们一起捡没有响的一粒粒小炮,第二天可以当“甩炮”使,吓唬人。
吃完年夜饭,大家各自欢乐,男人们玩那种竹子做的牌九,女人们聊天畅叙,孩子们则三五成群地玩扑克牌。午夜时分,再放一挂鞭炮,称为“封财门”,长辈们开始给未成年的晚辈发压岁钱,一般是一家之主发。我父亲最多的时候给过我们5毛的压岁钱。钱不多,但我们都像揣着宝贝似的乐滋滋地去睡觉了,我父亲母亲则往往还得继续赶制第二天孩子们等着穿的新衣服。
大年初一一大早,各家还要放一挂大鞭炮,俗称“开门大吉”,每个小房间也要放一个小鞭,才能开门。初一这天,我们几个孩子就经常拿着捡来的一粒粒的“甩炮”满村乱窜,甩一粒小炮过去,毫无准备的人往往被吓得一蹦三丈高,我们则站在旁边哈哈大笑。或者,拿着压岁钱去镇上买自己平时眼馋了许久的零食或小玩具。
如今,久居都市,这些热热闹闹的年俗就只能在回忆里去寻找了,众多堂兄弟堂姐妹也散居全国各地,难得一见,更别说齐聚一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