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奶奶请客

文/庄庄

这面红包墙，是我年三十的工作岗位。

一、二、三、四等奖，被我错落有致地隐匿其中，其余都是现金红包，属于陪衬。根据订餐金额多寡，安排抽奖次数，像中和殿团年宴是4999元标准的，抽奖次数就是三次。奖品无非是空气炸锅、大米、食用油、维达纸巾之类的，纯属活跃气氛。

涉及钱，哪怕金额不大，也是马虎不得不容有错的事情。

一位拄拐的老奶奶，站在吧台前面。个头比我高，块头比我大，棉衣凸出来，像肚子里揣了一个球。我问，奶奶，您是来吃团年饭的，对吗？

是的，我请客，来付钱。奶奶面善，双眼有些浮肿，上下眼皮近乎黏在一起，我看不到她的眼神。她松开紧紧拽着的左手，一叠百元大钞放在吧台上面。

我继续问，请问您是哪个包房的？

好像是什么轩？

颐和轩，姓杨，电话尾号是9916，对吗？我核对着抽奖单上的信息。

是的，是我。

奶奶定的餐标是1688元的，减去1000元的定金，还应该收688元，奶奶拿来的正是700元。收银小姐姐重复了收款金额，找给奶奶现金12元。

奶奶是怕孩子们抢着买单，所以提前把尾款都结清了？我如此揣测。我告诉奶奶，吃团年饭可以到“红包墙”这里抽一次奖，奶奶也配合，拄着拐杖，一步步挪过来。我在旁边搀着，就怕有个闪失。

奶奶对红包看得不真切，也不关心哪个里面躲着什么奖，她用力扯了一个离自己最近的红包。我打开一看，是四等奖——一提维达纸巾。

兑奖是需要签字的，在我说出这个要求后，我就后悔了。奶奶把右手的拐杖倒到左手里，捏着我递上来的笔，在我按指的空格里，端端正正一笔一划写着“杨秀英”三个字。字，很大，很用力。

我突然想起我奶奶，她的名字里也有一个“秀”字，奶奶还健在的话，该有103岁了。如果在某一个地方，别人需要她签字，对于目不识丁的她来说是不是特别为难。

我这才意识到要问问这位奶奶的年纪，她告诉我84岁了。73和84，都是坎。虽然跟这位奶奶是第一次谋面，也或许是最后一次谋面，我希望她身体硬朗，这一关顺顺利利的迈过去。

我提溜着纸，搀扶奶奶回包房。

包房里空无一人，麻将桌上放着白酒，酒店赠送的是葡萄酒和酸奶，说明白酒是老奶奶自己拎来的。就您一个人呐？

是啊，我请客嘛，我得先来。

直到老奶奶的身体重心落在椅子上，我方才舒了一口气。说实话，这么大年纪，腿脚不是很利索的情况下，真是不建议请客奔波，太让人不放心了。

我不知道奶奶请的是什么人，大过年的，不会是朋友闺蜜，一定是自己最重要的血脉至亲。或许这些亲人并不在身边，她孤独了许久，就是期待亲人团聚一堂的时光。

我出来时，又跟服务员专门交代，多注意下这位奶奶，有什么需要她们就代劳。

不多一会儿，我一回头，又看到奶奶站在吧台前面，询问大年初二还有没有位置，再定一个包房。

最后散场时我还是看到了老奶奶宴请的人。几个年长一些的簇拥着老奶奶，顶小的那个小男孩拉着年轻的妇人去海鲜池看鱼去了。

很显然是一场团聚后的话别，大概说着保重身体之类的。老奶奶的步子，更迟缓了，也许她希望时间就在这一刻凝固住，再也不要流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