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我迟来的忏悔
最近与朋友谈起一个人从小长到大有多么的不容易时,大家都相互聊着各自在小时候遇到的一些有趣的有惊无险的故事时,突然我停止了说话……
他们也不知道我想到了什么,我的沉默并没有减轻大家高涨的情绪,而我只是选择做了旁观者看着,听着。
我很久都没翻开我记忆的相册了,一来是渐渐长大的自己已经没有过多时间去关注这些停留在过去的长河中的人了,他们只能是我的过客,我再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二来是自己也懒得去翻,翻开意味着二次品味,品味便是一种痛与乐的再次较量,像我这种不想给自己找麻烦的人是不会轻易动这些东西的。
可我真的又翻开了,在那些陈年往事里我翻开了那本旧旧的落满灰尘的相册,里面只有一个人,小小的,可爱的小女孩。
我实在想不出要如何来形容她的样子,我的记忆那么的模糊,像电视台收不到强烈信号,像打了马赛克一样……那是因为她太久远了。
2000年的事我几乎全部都忘记了,因为毕竟那个时候的我太小了,小的有些不起眼,甚至有些多余,可唯独一件事,我到死都不会忘记。
三月是春回大地最好的时刻,万物都渐渐复苏,农家地里也开始给冬小麦播化肥,它们熬了一个冬天,这个季节就是他们出头的时候,所以春风一刮,分分将蜡黄的叶子绿了起来。
三月的某一天,我的父亲母亲,也开始为那个季节准备柴火,因为父亲要出远门,想着三月到五月天气会比较潮湿,于是将冬天风干的玉米杆用切草机给切掉以备来为剩下的几个月烧炕。
春风在这个时刻并没有像书上写的那样温柔,反而有些急躁。它将父母切下来的玉米杆和叶子吹得尘埃飞扬,看起来像起了严重雾霾,又像一个灰色的透明大缸将两个人装在一起,专心致志,容不得半点打扰。
这天也凑巧,我的大妈,也就是我大伯的老婆,想着去地里拔草,于是将四岁的女儿放到我家,让她与我和弟弟一起玩耍。
三个小孩中我是最大的,因为那个时候我六岁。至于我和他们一起做了什么我真的不记得,唯一记得的是当我走近仓库时,他们两个人正在吃“苹果干”。这种苹果干与我们平时吃的没什么区别,但却是毒药。
由于那时家里老鼠特别多,所以父母才想出将老鼠药撒在苹果干上好减少老鼠的数量。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死神来了,它跑着来了,吓得我立马抢过他们的苹果干,跑去报告父母,我边跑边喊“弟弟妹妹吃了老鼠药,弟弟妹妹吃了老鼠药……”但我的步子也只停在大门口,我喊了三四遍后看到他们不为所动,依旧在切玉米杆,这时的我以为他们听到了,我以为我的声音足够嘹亮,我以为他们切完杆就会发现。
是的,他们切完杆就发现了,先是疑惑的发现弟弟的脸蜡黄,躺在床上昏昏迷迷,问我怎么了。我开始声情并茂的讲述事情的经过,我讲的绘声绘色,像放电影一样,一字一句的讲我看到的,包括他们的动作,我的动作,我向父母喊的话,我的话还没说完时,我的父亲又发现了,他立刻冲过去抱起弟弟往医院冲,一边还跟母亲说赶快去告诉我大妈……
他们都说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可是今天我特别想发出质疑……
我大妈家的女儿就没有弟弟这么幸运了,首先她的身边没有像我这样的旁观者,所以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第二当孩子找到她时,孩子已经不停地拉肚子,直到昏迷时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为此我妈特意跑去告诉她好让她赶快带孩子去医院。
那天晚上父亲没有回来,母亲时而哭泣,时而责怪自己,时而发出哀叹的气息,时而又捶胸砸炕,这种气氛用寒蝉凄切也衬托不出她的悲伤。
三天后我的父亲带着弟弟回来了,这对我们家来说真真是个喜讯,孩子脱离危险,谁不开心呢!可是哪天父亲却真的不开心,他看起来甚至有些烦躁不安。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大妈的女儿去世了。大妈在我们家哭的死去活来的,哭完又在自己家哭。我记得我就站在他们家门口,他不停地叫着女儿的名字,不停地哀嚎,甚至一遍又一遍的用拳砸炕,活像在跟死神索要女儿,死神不给耍赖的样子,看的我心揪疼。
现在回想如果那个时候如果是现在的我,我可能会多多少少体会她的痛苦,可是那个时候的我太小了,小到连心疼都不会,小到连眼泪怎么流出来都不知道。那么的麻木不仁,那么的铁石心肠。
大伯是在一年后回家才知道女儿没了的,起初父辈们打算不告诉他的,编了各种瞎话说女儿去别处了,后来实在憋不住了才说了实话,我记得那个时候大伯面目狰狞,恶狠狠的跟父亲喊了一句“你他妈欠我一条人命”,眼睛也憋红了,眼眶里全是泪。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这条命到底是谁欠的,如果那个时候我跑去拉父母一把,我去亲自吼一句两个孩子吃了老鼠药,别再切了,或许事情就不是这样的,或许上帝就会是公平的,或许死神就不会来了,可是我什么都没做,我做的都是半成品,办成品不值钱,也没用!
从此我们家族再也不许提这个女孩,所有人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就跟听到噩耗了一样,即使谈论也是窃窃私语,再后来就没人谈起。
事情直到两年后大妈再次生下女儿后悲伤才减半,我们一家人好像被救赎了一样,被渐渐原谅。
再三年后,大伯在县里开了一个馒头店,2005年的时候,在我们那个村里能把店开到县里是挺不错的,哥哥姐姐们听说大伯开了店面挣着抢着要在暑假去帮忙。
一大帮子小伙子小姑娘去没几个天就听说开着送馒头的车从比较陡的坡上往下开时从河里掉了下去,那时大伯差点吓死去,把孩子们一个个从河里捞出来时腿都吓软了,但幸好的是河不深,大家都没什么生命危险。
起初在大伯那边医院,后来大伯要照顾店面,看他们也差不多了,严重点的就是哥哥,因为他胳膊摔断了,医生打了石膏后说还得住院,所以我哥回家后也一直住院,母亲照顾了大半个月后病情一直没有好转,最后忍不住大清早跑去我大妈家又吵了一架。
那个时候的我已经长大很多了,我也渐渐明白母爱这种感情,所以我那个时候很能体会母亲的痛苦,我也觉得母亲去吵架没错,无非就是一种发泄情绪。也是那件事让我也渐渐体会到大妈那个时候哭的死去活来的心情,这种母爱,我一个旁观者怎么能表述的清呢!
时隔二十多年,我又再次想起,这次的愧疚比任何时候都强烈,我却什么都无法弥补,我特别想替那个时候的我道歉,可是我连口都不敢开,我怕他们又像过去那样沉醉在悲伤里无法自拔。
上帝你是公平的吗,我想你给我个肯定的回答,好让我回到过去能有点感情色彩,甚至为此留一滴泪也可以,或者就让这件事不要发生,大家都好好的各自过自己的日子挺不错的。
一个小孩子赤裸裸的来到这个世界,她本来带着惊讶,带着好奇来与这个世界谈谈的,结果还没发芽就被扼杀在篮子里,就这样她的一生就莫名其妙的结束了,就这样被毁在我的一句话里,一个动作里,我想我用尽一辈子也还不完。
在此,我特向我的大伯大妈道歉,不管你们能不能看到这篇文章,我没有奢求过原谅,只是希望你们能够好好生活,希望你们能够安好,我也像那位失去生命的小妹妹道歉,来世我们就不要认识了,也希望你来世能够幸福。
原谅我迟来的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