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普爷养起了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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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爷不爱养猫
自从奶奶走后，普爷便一个人生活，已经十二年了。这期间他再也没有养过猫狗，但养了很多的鸡鸭，因为既可以吃又可以卖，还能下蛋，普爷一生都是个精打细算的人，他不愿意养光吃饭没有收益的宠物。
“爷爷，养只狗吧，可以看院子。”
“不要不要，你知道一只狗要吃一个人的粮食，比我吃得还多。”
“小时候咱家不是养过一只狗叫小灰，还记得不，那狗是真听话啊。”
普爷呵的一笑。
“那真是条好狗，以前我去池塘里撒网捉鱼，大清早乌漆麻黑，它就跟着，也不叫唤，我下水它也下水。”
“是啊，我还记得它还会抓野兔，隔几天就去田里捉一条野兔来，咱家那时候一直有野兔吃。”
我试着用小灰那段美好的回忆让普爷接受养狗的提议。
“每次兔子头都被它吃完了再叼回来，那真是条好狗啊。”
“对吧，那咱也养一条，明天我就去捉个狗崽来，不管什么颜色，就叫小灰!”
“不要不要，小灰后来快过年的时候不见了，被那些偷狗的偷去卖了吃了，养狗养到头还是替狗贩子养，不养了。”
万恶的狗贩子。
“那养只猫吧，猫没人偷，吃的也少，好养活。”
“小姑家的猫前两天下崽了，我给你捉一只过来陪你，”狗子行不通了，换猫子来说。
“猫也不要，猫有什么用。”
“捉老鼠啊。”
“家里哪里还有老鼠，我到处放了老鼠药。”
“哎哟，爷爷你别说了，你这些陈年老鼠药，这些老鼠一天一颗，和吃钙片一样，都吃胖了，晚上在我房间天花板上吱吱地跑来跑去，吵死了。”
“你就养只猫吧，治治这些鼠子。”
“不养不养，养这些东西做什么，我晚上一个人在家一般都不煮饭，养个猫我还得为了它做饭，不要不要。”
“你老是晚上不吃饭，中午一餐也是随便对付掉了，光喝酒，上次带你去检查，医生都说你胃不好，不能喝酒了。”
“都到了要死的年纪了，还戒什么酒。”每次谈到戒酒，普爷都说这句话。
“你就养只猫吧，你就把它当成孙子一样养，你用我的绰号给它取名字，我肯定没意见，而且为了猫猫做顿饭，正好你也可以一起吃啊，你看我在家的时候，你晚上得做饭吧。”
“不养，别说了。”普爷态度很坚决。
我也预料到了是这个结果，要是我说的话有用，普爷就不会十几年都没养过猫狗了。
奶奶走了，后来我也去了大学，离开了村庄，老房子里只剩下普爷。这么多年，普爷慢慢习惯了一个人，头几年还每天都在忙农活，近些年做不动了。
日落黄昏时分就把躺椅拉到门口，靠在上面，看着村里的人牵着牛，背着锄头回家，他听着收音机里的评书，直到夕阳褪去了最后一点余晖，寒意将他唤醒。普爷老爱感叹时光残忍，让他腿脚不利索了，也丢失了一些记忆，大脑反应也在变慢，我想也许这就是时光给予他的一剂消除孤独的药。
直到那天，几声凄楚的喵喵声叫醒了普爷，普爷确认了这声音不是从收音机里传出来的，因为他听的穆桂英挂帅啊，哪来的猫。
小家伙就趴在门口的杂草里，靠近它也不动了，一直喵喵的叫着，就像一个小孩子在呜咽，它饿坏了。
显然这是被人家丢弃的猫，丢猫丢狗在农村很常见，运气好的猫崽被邻居抱走，运气不好的可能就被人丢进垃圾桶了，我猜测这只小家伙就是从旁边的垃圾桶爬出来的。
我第一次见到猫是在家门口的监控里，当时看到监控里一只矫健的黑影跳上了窗台，然后反复回看，放慢倍速看清那是一只猫过后，我激动地瞪大眼睛，马上给普爷打了电话。
“怎么回事，不是说不养猫吗?哈?”
“你说这个事气死人，不晓得哪个缺德的人家，把猫丢了，爬到门口，我看它太可怜了，给了点吃的，现在不走了。”
“不走了你就好好养着啊，你给猫吃点好的，别给饿死了，我过年回家要撸猫呢。”
就这样普爷也有了猫。
我也开始了监控视频云养猫，每天午饭晚饭就翻找监控回放去找猫。猫咪在我的监视下也算是慢慢长大了，但它很精瘦，体型修长，翻墙跳窗都十分迅捷，这都得益于普爷都精心喂养......自从猫来家里后，老头吃什么它吃什么，早上喝粥，晚上吃面，普爷一辈子都是瘦骨嶙峋，养的猫自然也是。
我有时候打电话和普爷开玩笑说，这只猫也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找你，它要是有在城市里的朋友，知道他们吃的什么，估计要emo了。
普爷也会偶尔去门口池塘捉个鱼烧给猫吃，“这可是纯天然的美食，不比那些昂贵的猫粮差!”我家的猫每次吃鱼的时候都会这么安慰自己。
这个小家伙的到来，让这座老房子里除了普爷和老鼠之外，又多出了一种生命。普爷一直习惯早睡早起，夏天早上四点多，冬天五点多也就起来了，现在他早上起床只要一打开门，猫就准时在门口等着，门一开就窜进来了。普爷晚上没让猫进家里，他担心猫在家里到处拉，他从没听说过猫砂盆是什么，也不知道怎么教猫拉屎。
9月份的时候，地里玉米熟了，整整两亩地的玉米，普爷忙活了好多天，摘玉米，脱粒，晒干。
“人老了真是没用了，这点玉米要是放以前两天就它全摘完了，现在摘一会就要坐田埂上歇一会，前几天从地里回来，身子一阵软，差点都走不回家，还是在刘老头家里坐着歇了半个钟头才缓过来。”
近几年电话里的普爷也开始慢慢服老了，我记忆里只要拿起锄头就不知疲倦的他，村子里做庄稼最厉害的“牛”，村里其他长辈就是这么称呼他的。
在我小学的时候，普爷简直是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最怕的人，吃饭没规矩要挨打，课本丢了要挨打，最冤的一次是抽屉了少了5毛钱，普爷认定是我偷的，我白挨了一顿打。
就是这样以一己之力铸就了极严家风的普爷，现在最常挂在嘴边的是“老了”和“无用”，上次我和我姐带他去省会大医院，他就像个无措的孩子，乖乖地被我们牵着走。
我俩笑着说：“扬眉吐气了哈，小时候这么狠，现在终于狠不起来了。”
是啊，现在就算想狠，也只能面对猫了，是时候让这只猫也见识见识我们的家风了，得让这只猫知道选择投靠我们家，是它这辈子除了投胎之外，另一个错误的决定。
普爷把玉米粒全部剥了下来，趁着一个大晴天铺在院子里晒，然后就出门打牌去了，打牌现在是普爷每日必备休闲益智运动。遍地金黄的玉米沐浴在这秋日的暖阳里，阳光要是再大一点，再来点黄油和糖，那可太好了，我在监控里看到咽口水。
突然我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黑色身影走进了玉米里，后腿撒开，蹲下，掉出，扒拉玉米粒，埋掉，一气呵成。完了，这满地的玉米成了它的猫砂了，我心想，这小东西废了，等普爷回来，要挨板子了。
“这个发瘟的猫，在玉米地里拉屎!”
普爷在电话里骂了一句，一种久远又熟悉的感觉涌了上来。
“哎哟爷爷，你也别怪它，你得教它去哪里拉。”
我还准备给它求情。
“不过这个猫聪明得很，一有麻雀过来吃玉米，它就蹦着过去赶，把麻雀吓得不敢来。这是只虎猫，身上和老虎一样。”
我心想普爷变了，这要换小时候的我拉在那里了，屁股估计要被打肿，哪还轮的上夸几句。
“下个月就要立冬了，马上天冷了，你晚上别老把猫扔外面，等下冻死了。”
“这猫懂得享受的不得了，前天白天我出门，房间门没关，它跑到我床上睡了一天。”
我在电话那头咯咯地笑了起来，因为农村的猫不洗澡的，心想普爷这都忍了。
“因为你床软乎啊。”
普爷喜欢在傍晚把桌子搬到门口院子里吃饭，他爱和路过的人打招呼，爱吹晚风。他吃饭的时候猫就缠在他的脚边，我看到他甚至会把一块鱼扔到桌子上，允许猫跳上桌子和他一起吃。
所以我时常能看到一个老头和一只猫咪在晚霞中，在淡淡月辉下一起吃晚饭，老头就着花生小酌，猫就用前爪子按着鱼慢慢地啃，我沉醉于这样一幅温馨的画面。也惊讶于曾经坏脾气的普爷，如今对待这个小家伙如此温柔。
普爷有个专属的躺椅，他平时没事就会靠在上面听收音机，但有时候会被猫咪霸占，普爷也不会赶走它，就搬个小椅子坐旁边和它一起听，一起听穆桂英挂帅。
普爷的收音机有问题，每次打开没法接着上一次的听，只能重头开始，所以这一段穆桂英挂帅的评书，永远听不完。我每次说买个新的，普爷都拒绝了，老是说他的还能用，听什么不重要，有个声儿就够了，反正听了也记不住，听着评书的声音好睡觉，有时候收音机没电了就不好睡觉，晚上太安静了，一点声音的没有。
十月下旬，已至深秋，晚上气温骤降，猫咪不愿意出去了，它往沙发上一蹦，两眼汪汪地对着普爷喵喵。
“不想出去是吧，你这个小瘟神，等下尿到沙发上了。”
猫猫不语，自顾自地对着普爷喵喵叫。
“看你脏的，不想出去就去厨房吧，那里暖和。”
普爷一把给猫抱到了厨房，自此厨房的柴堆里成了猫的新床，晚上刚做过饭，这里比普爷的房间还要暖。
天冷了后，小鱼小虾米什么的也变少了，普爷下了好几次网，什么都没捞着。
“现在门口的池塘没什么鱼了，这个塘不行了，已经养不活鱼了。”
“是不是天太冷了，鱼不出来了。”
“人怕冷鱼又不怕冷，前几十年这个水塘一年四季都能捞得到鱼，现在村里那些人洗衣粉，农药搞太多了，污染掉了。”
“那猫好久没吃到鱼了吧，可怜那小家伙，长身体的时候，和你吃起斋了。”
普爷不爱买鱼买肉，不是不会做，他年轻的时候是村大队里的掌勺，也不说色香味俱全吧，起码还是有滋有味的。
奶奶走后，这么多年来我一回家还是普爷给我做饭，从七十岁给我做到了八十岁。普爷只是现在没精力做鱼肉了，也是怕浪费，他吃不了多少。
“爷爷，你明天去菜市场买条鱼呗，你不是最喜欢吃鱼。”
“我就说养个猫费粮食，现在还要买鱼给它吃，这还得了。”
“我没说买给猫吃啊，我这不是让你买着自己吃。”
普爷擅长从话里读出话来。但是第二天猫咪就吃上了新鲜的大鲤鱼。
“这条鱼5斤多，早上我一去菜市场就看到它在盆里扑腾，是真新鲜，也是真贵啊，这个发瘟的吃了顿好的，鱼头鱼尾巴全给它吃掉了，你看它撑的。”
普爷已经习惯了把猫当成家里的一部分了，就像小灰，很早之前养过的那只狗，但是猫没有名字，普爷唤它的时候，是用唤鸡一样的方式，“咯咯~”这只猫居然还真能听得懂，普爷一吆喝它就来了，我心想：“你可是只猫啊，不是鸡!”
就这样，一只猫，一老翁，一壶酒，一轮月，寻得一方静谧，细淌一段时光。
但如果有个“一”变成了“两”，会发生什么。
比如，两只猫。
那天我在监控里看着普爷和邻居在门口聊天，猫窜来窜去，直到我发现了另外一只猫，我怀疑是不是我眼花了，或者是猫的速度太快了，跑出重影了?
我很快排除了这两种可能，是真的，多出了一只猫。我疑惑的同时，也没舍得关监控，因为我在等着，等着看普爷的反应。
邻居走了，普爷往家里走，两只猫就绕着他打圈，终于他看见了。
“诶哟!我的天，哪来的两只猫!这真好笑呗!哪钻出来的两只猫!”
我在监控里清楚的听着普爷的大惊的声音，憋不住笑了出来。
两只猫，体型几乎一模一样，毛发一深一浅，我家那只是浅色的。他们似乎很熟，因为一直在追逐打闹，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们是失散的兄弟。
“两只猫都是母的。”普爷告诉我。
那就一定是失散的姐妹，可怜的姐妹俩，遭人抛弃，姐姐出去要饭迷路，走进了深山里，妹妹走投无路，奄奄一息，爬到了一个独居老人家门口喊救命。终于，妹妹被好心的老头收养了，姐姐一个人在深山里求生，也活了下来。偶然一天老头去山里砍柴，姐姐在老头身上闻到了妹妹的气味，就一路跟着老头回到家里，姐妹终于重逢，接着就是我看的那一幕，重逢的喜悦，让姐妹俩忘乎所以的打闹，她们太开心，我甚至在监控里看见了她们眼角的两行泪。
故事应该如同我猜想的一般，接着就是看普爷能不能收留下它的姐姐，让姐妹俩一起过上快乐的日子。
“爷爷，我知道你在算什么，你肯定又在算，又多一只猫，又多吃一个人的粮食，两只猫那不得把家里吃光了，咱就别算计这个啦，你都养着吧，反正都是做好事，咱再多救一只。”
“那只猫走了，晚上我要关门的时候，它就跑了，钻到草丛里去了，那猫成了只野猫。”
“野猫，那它吃什么。”我在想农村的流浪猫是不可能像城市里一样有人喂养的。
“去山里吃虫子，吃田鼠什么的，这野猫比家里这只还要肥一点。”
“那还不是你给咱们家的猫吃得太素了，怎么着，你要送它当和尚啊。”
其实看过贝爷荒野求生，我也能想象到这只野猫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那天后，那只猫不定时地会跑到院子里，一般是普爷不在家的时候，它小心翼翼，看到普爷就跑。她们就这么一直打闹，一起喝水，我还发现我家的猫还会把碗里吃的留一点，给她的姐姐，我还是相信她们是姐妹。
我不知道猫姐姐这成长的这几个月里经历了什么，她被抛弃的时候才刚刚睁开眼，她是怎么学会的捕猎，天这么冷，她躲在哪里睡觉，野外茫茫，她会不会羡慕她的妹妹命好，有一个虽然破旧，但能避雨遮风的家，还有个抠门的老头养着它。
她该吃了多少的苦。
我希望普爷两只都养着，但预计说服难度极大，说服稿我都写好了一页纸，当我拨通电话深呼一口气，正准备开口。
“嘿嘿，那只野猫现在越来越大胆了，我在家里她也敢来门口吃东西了。”普爷笑着说。
“爷爷，你就都养着，猫的伙食费我......”我还没说完。
“现在我每天炖一大锅红薯放门口，两只猫就抢着吃，还打架，那也是只可怜的猫，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就喜欢吃红薯。”
“那你是同意都养着啦?”
“养不了，她不进家里，吃完就走了。”
“这是为什么，跟着你虽然吃的不能说多好吧，起码不挨冻啊。”
“猫也像人，在外面流浪惯了，忘了家的感觉。”
我惊叹普爷能说出这么哲理的话，原来这穆桂英挂帅里包含这么多道理，难道是我小时候我光看杨家军打仗去了。
终究猫姐姐还是不愿意走进人家，或许像普爷说的一样，她习惯风餐露宿，四海为家。但她的妹妹有了依靠，她们还能像刚出生为了抢奶而打架，她们都很矫健，门口的青石桌椅，我常看见她们对着坐立在上面，月光倾泻，她们像在对弈，也像在对视。
猫生短暂，这也许是她们最快乐的时光。
那天我回到老家，到家的时候已经傍晚，夕阳格外的亮，普爷在躺椅上，不知道他在门口晒了多久，皱皱巴巴的脸颊发红了，收音机抱在怀里，猫咪团在他的脚边，他们又睡着了，收音机里，穆桂英第300多次执起了帅印。
后来普爷告诉我，猫是花枝奶奶家的猫下的崽，一窝下了4只，她说猫崽子一开始都在柴堆里，后来发现有两只跑掉了。
“你们几个走吧，这家也是个穷苦人家，养不起你们这么多的。”猫妈妈对孩子们说了最后一次话，她也虚弱不堪。
猫姐姐和猫妹妹爬出了窝里，她们还太小了，刚站起来走两步又跌倒了，她们就这么往前走。
“姐姐，我们要走到哪里。”
她们再也走不动了，彻底趴了下来。
“记住，从现在开始，你就喵，一直喵。”
“那姐姐你和我一起喵，应该会有人收留我们。”
“人们一般只愿意养一只猫。”
“那我不喵了，我们一起走。”
“别傻了，你走不动了，你快喵，我还会回来找你的，我保证。”
喵~喵~喵~ 铁门打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