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焕琴散文]崖(nai)窑之殇
崖(nai)窑之殇
林焕琴
去白兴庄的路很宽敞。从米脂县城沿210国道北行左拐穿过无定河一路向西,开车大约一个小时就到了。这是一条宽阔的塬坡地带,道路原野难得的平坦,路边不时隆起的土梁开满了黄色的野菊花,这种细小的花朵一簇簇,一团团,从路边脚下一直铺向远处的山梁沟峁,挤挤挨挨,近看如繁星,远望如金纱,那旺盛的黄如金色的阳光让秋天的黄土高原一下子辉煌起来,而远处满坡的枣树上隐隐约约的小灯笼般的红枣又为这金色的高原洒上点点火红与路边偶尔闪过的火焰般的黄栌一起让陕北高原在蓝天下演绎成了浓彩重抹的油画世界。因为平坦,我们似乎到了关中平原一般,大片大片的田野,是即将成熟的玉米。车子在一个路口右转后我们走上一条较窄的村道,依然是水泥硬化的路面。这是这次陕北之行最让人感慨欣慰的事。无论再偏僻的沟道,只要有村庄有田园,有人家村道即是水泥硬化,人们不再为出行发愁,尽管在一些村落仍然有贫困存在,但只要有这一条条通达四方的道路,我总相信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路两边白杨婆娑,落叶沙沙,不一会已近村口,远远的看见路左有两户人家,房屋簇新,是陕北典型的窑洞式结构。正是早晨八九点钟的时候,和煦明亮的阳光洒播在远近的房屋田园之上,一种宁静祥和在村庄屋舍间弥漫。几个中年女人站在院门外好奇地瞅着我们,满面含笑。这里是白兴庄吗?是。你们庄上的老窑还有吗?老窑?有。在那个沟里。几个女人手同时指向村道右侧的一面坡。我随手望去,一条细长的小道伸向沟里,沟口已长满杂树和荒草,在沟道两侧的塬畔上有几处旧窑院。是白家的老窑吗?是,白家人过去就住在那里。我们很是疑惑,因为崖畔上几处旧窑院实在是没见出什么特色。但既然已成省级古村落保护遗址,我们仍抱着很大的好奇心,沿着细长的坡道走近那几孔显然已经破败不堪的窑院。那几处旧窑院从沟道两侧的台塬逐层向上直到沟的最里面。一个村民热心地给我们当向导。从村道右拐到沟的尽头大约也就是半里路,沟口秋草茂盛,但越往里去黄土塬坡便寸草不生,直立的黄土崖壁高高的耸立在沟道两侧,这个沟道是一个天然的死胡同,在它的尽头是一个三面为塬的巨大沟壑。这种筑窑的选址理念和现今之人完全不同。现如今人若要盖房总要选一处交通便利,地势平坦的地方,即所谓向阳之地。而这个沟道却很是隐蔽,尤其往里越走这种特点越明显。
我站在沟道尽头回望,来路竟已隐没在视线以外,回身四顾,周遭土崖合围仿佛一巨大城堡。向导指着土崖上一处土洞说那里曾经也住过人。这个土洞完全悬在半山腰,上下皆无进出之路。我们疑惑。他说防土匪呢,先搭梯子上去,然后撤掉梯子,土匪也没办法。原来如此!在冷兵器时代这还真是个好法子。这个被高高隆起如座座高山般的黄土崖合围而成的小山坳应是白兴庄最早的村落所在。
这时又上来一男一女,向导说是白家的后人,兄妹俩,很热情,领我们看他们的老窑。那是半坡上一处旧窑院,可紧挨着路,依土崖坐北向南四孔窑洞,院内还有一个独立的窑洞,说是窑,其实更像一间屋子,因为它不靠塬,不靠崖,独立修筑。因为早已不住人了,没有院门院墙和窑门,院内嵩草丛生,窑内堆着废弃的杂物。但室内格局很大,大窑套小窑,大间套小间,窑顶有椽檩支撑。白氏兄妹说这种套窑可以无限地往里打,可以套很多套间呢!你们白家以前很有钱嘛!是,有钱很!老辈人说”簸箕分银“,你想想,那银子得有多少!白家妹子一脸神往。我们先人还有更厉害的呢!在石崖上凿的窑那才叫绝呢!真无法想象那石窑是咋打出来的!真下势呢!不过很难上去,在半山腰上,要搭梯子才能上去。白家哥哥满脸自豪
凿石窑!还在半山腰上!石窑显然要比土窑要结实的多,当然也更费人工费,更需好工具。白家的确财大气粗呢!
我们决定去探访石崖(nai)窑。出了沟道,在路口的人家院门前的一片小菜园边我竟看到一通石碑。读后方知白兴庄之白氏竟是2400年前秦将白起的十六代后人。白起赐死杜邮后,其后人一支逃匿于此繁衍生息至今。秦灭六国时豪勇的白起以善战做出了巨大贡献,尤其是秦赵长平之战坑杀40万赵军,令后人唏嘘惊叹。读着碑文很是感慨。
向导说石崖窑就在白兴庄村对面的山上。我们出了白兴庄走上那条来时的乡道上。远远的我们看见一道山崖横亘眼前,在那石崖上有数个窗户般大小的方形石洞,尽管有近2公里长的距离依然清晰可辩。是的,那就是崖窑。
但前往崖窑的路很是复杂曲折。先横穿公路,再跨过一条河沟,最后还要穿越一片庄稼地。河沟与公路并行,说是河沟其实更像一条大河,河面宽阔,河道蜿蜒曲折。河沟与公路之间有将近20米的落差,过河须沿路边一条斜坡下行至沟底,沟底有一座小石桥与对岸相连。斜坡缓而长,沙石铺就但坑凹不平。我们走过斜坡,走上石桥,前几天的那场秋雨使河里的水量大增,但见水流淙淙,沙洲处处,秋草点点,远山围拱,风景很是宜人,让人流连不已。石桥对岸是大片成熟的秋庄稼,玉米,土豆,间或还有一片白杨树苗圃。沿田边小路继续向前走,眼看着崖窑已近在咫尺,但脚下却没有了路。只有一垄一垄的已经成熟待收的玉米地。看来只有走田埂了。望着已近在眼前的崖窑,我们毫不犹豫地钻进玉米地,尽管手和脸不时被干枯脆裂的玉米叶子划拉的生疼。当我们走出玉米地时一道巨大的高耸的石崖挡在我们面前。抬头仰望,那高高的崖壁上正分布着高高低低的方形洞门,大小共有八个。从石崖的底部到最近的石洞门至少也有2米之高。一般人没有攀爬工具很难上去。在玉米地干活的村民愿意帮我们上崖窑里面一探究竟。这是个精瘦干练的男人,自称白家后人,还让我们看他的身份证,果然姓白,六九年生人。他说他上崖窑里去过。他拿来了绳子,自己先上去,然后用绳子再把我们拉上去。原本以为这不是什么难事,然而事实是我们一行五人只有一人进到里面。包括两个大个子在内的其余人都无功而返,只能望窑兴叹。我站在崖窑下面,脚下茂盛的蒿草有一人高。这里其实是攀登崖窑的第二层平台,这个平台距地面至少还有10米的距离,我们是从地面先登上这个土台,再由此攀爬崖窑。由此看来若从地面登起,的确不是件易事。好在我们上去的同行者拍了大量照片,我们靠在高耸的石壁上,用现代先进的的微信传送技术欣赏着白起后人的壮举。那个没有电,没有大型机械的年代,仅靠人的一双手,一把锤,一根钎一下一下凿出了如此浩大的石崖窑,至今那钎凿的痕迹依然如此醒目。我一张一张翻看着照片,石屋,石炕,石凳,石马桶,一间套一间,突然一张有“同治六年“字样的照片吸引了我的目光。同治六年,这是这个崖窑诞生的时间。一种悲伤一下子抓住了我。因为“同治六年(公元1867年)“是个让陕西乃至整个中国西北都不愿回忆的时间节点。一场“闹回回“让整个关中变成了人间地狱,而米脂绥德也未幸免。残酷的阶级压迫,狭隘的民族意识所酿成这次人性灾难至今让人不堪回首。这个崖窑就是那个“簸箕分银“的富裕的白氏先祖投资凿就的。我能想象他们凿窑时的胆战心惊和迫不及待。因为那每日传来的“整村整村被杀,男女老少不论”的消息太可怕了。他们想尽快躲进这石质的结实而隐蔽的盔甲里去。我再一次向那直立的崖壁望去,我仿佛看见他们惊慌失措的身影。我扭过头放眼四周,在崖壁脚下两排粗壮古老的沙柳长得郁郁葱葱一直伸向远处,萋萋野草覆盖了老树的脚下,近傍,连片的玉米地直涌向天边。正是正午时分,秋阳暖照着这片和缓富庶的河谷,地里农人收拾他的果实,一切都如此平静,安宁。多美的风景,真是大地安祥,岁月静好啊!
从崖壁上下来,走在田野上,我一直回望着这个崖窑,那幽深的洞口就象是一只只的大大的眼睛,150年来静静的注视着这里的人,事,物,这里的天空和大地。望着它,我在心里默默祈祷!
我希望这里永远只是一道奇异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