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 (下)

2021-05-10  本文已影响0人  乡人1974

    无论一个人有多么强悍,有时真的抵不住老天的安排。尽管老韩竭尽了全力,但还是没能挽留住相濡以沫的妻子,最终她还是撇下了老韩和儿子撒手而去了!

    就在妻子刚刚去世一个月以后,还没有完全从悲痛中走出来的老韩,收到了一份惊喜——儿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上面赫然写着“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的字样。老韩不懂得什么“航天”“航地”,他只想到,儿子考上了大学,从今以后就可以飞出这个土窝窝了,再也不会跟着他受罪了;他又想到了去世不久的妻子,拿着通知书的手颤抖起来,嘴里叨念着:“你怎么就那么着急的走,你耐着性子再等一等,不行吗?你看看,我手中拿的这是啥?”老韩哇哇地失声痛哭起来。

    不管怎样,儿子考上了大学,都是一件高兴的事,必须庆祝一下。

    晌午,老韩特意从小卖部买回两瓶冷冻啤酒和几个小菜。他早早的把饭菜准备好,就等着下地的儿子回来。

    健健回来了。老韩在屋门口大声地招呼着儿子:“先洗洗去,啥也别干,啊,先吃饭!”

    健健进得屋来,发现有点异样——平日素净的小饭桌上突然丰盛了起来,又是酒,又是菜的;再看爸爸,正满脸含笑地瞅着他。半年多了,这还是健健头一次看到父亲的笑容。

    “还愣着干啥呀?坐下吃饭吧!”老韩和颜悦色的说道。

    健健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父亲,慢慢地坐下。老韩转身从抽屉里取出通知书,放在桌子上,随即向儿子推过去:“看看!这是啥?”

    健健拿起通知书漫不经心地翻看了一下,而后又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他没有像老韩心中所预想的那样:儿子一定会激动兴奋的不得了。健健只是一脸漠然地端起碗,低着头,快速地往嘴里扒拉着饭。

    老韩的脸由晴转阴,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他惊诧地注视着儿子。

    老韩掏出旱烟,一边拧着烟一边问儿子:“健,怎么啦?”

    健健没吱声,仍是低着头进餐,但动作明显的慢了下来。

  老韩点燃手中的烟,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儿子。 “我问你呢,你倒是说话呀!”老韩有点急了。他狠劲地吸着烟,眼睛死死地盯着儿子。

    “这学,我不上!”

    “啥?!烟与话一起从老韩的嘴里放出来,“你说啥?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健健放下手中的碗,头依然低着,重复道:“这学,我不上!”随即把头扭到一边,他不敢正视父亲。

    老韩啪的把手中的烟掷到地上。从来没有对儿子发过脾气的老韩,怒了。几乎是吼道:“浑蛋!你敢!”

    在老韩这一声怒吼之后,似乎屋内的一切都凝固住了。老韩一动不动地,直愣愣地盯着低头不语的儿子。

    许久,老韩再次掏出烟来,用微微颤抖的手重新拧上了一支,点燃,深深地连续吸了几口。而后,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才张口说话,语气明显的缓和了下来:“爸知道你心里在想啥呢,可你,就甘心和爸一样?一辈子趴在这个土窝窝里?”“是啊,爸是没出息,没本事,自打把你抱进咱这穷窝窝里来,吃,没能让你吃好过;穿,也没能让你穿好过。这么些年来,爸没有让你享过一点儿福,净教你跟着我遭罪了。可你却从来没嫌弃过咱这个穷家,你也从来没有让我和你妈操过心。爸不傻,爸这心里头明镜儿似的,爸对不住你呀!——再说你妈,你妈要是…”老韩声音有点哽咽,“…要是摊上个好人家,她至于这么早就走吗?我连个女人都养不活呀!可我又有啥法子呢?我就他妈这点儿能耐,——嘿!我他妈的就是个窝囊废呀!我。”“咳一一”老韩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似乎想把自己心中积蓄了很久的压抑,随着这长长的咳声全部的释放出来。

    泪在健健的眼眶里打着转,他想努力的克制住不让眼泪流出来。他抬起头来,望向破旧的屋顶。屋角有一张蜘蛛网,网上一只飞虫正在拼命地挣扎着,他看不清那只飞虫究竟是只苍蝇还是什么,因为他的眼早已被泪迷住了。此时只听父亲说道:

    “健啊,健,你不能走我这条道儿啊,不能啊!”老韩用手拍打着桌子,“这是条死路哇!说啥咱也得走出去呀!”“喀!喀喀!喀……”不知是被手中燃着的烟呛到了,还是过于激动,老韩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稍稍缓了缓,他继续说道:“爸知道,你是在替我着想。你甭考虑钱的事,爸有的是法子。我就是砸锅卖铁、给人磕头发跪,我也不能不让你念这个学!何况我还没老,我还能干的动。再说,活人还能教尿憋死?爸什么苦没吃过,什么难事儿没经着过,不都挺过来了吗?这么个小坎儿就过不去啦?这算个啥呀!人哪,活着的得有个奔向!——你是有文化的人,啥不比爸明白,啊?”“行啦,别瞎琢磨啦!爸还指望着你哪!”

    健健的泪再也不受控制了,光亮的泪珠成串成串地滑落下来,经过他那微微抖动的唇角,滴落在他面前的饭碗里。

    “行啦!行啦!瞧你这点儿出息!多大个事儿啊。”说着,老韩拿起酒瓶倒了两小碗啤酒,一碗留给了自己;一碗推给了儿子。“你看看,这酒都温乎了,”老韩端起小碗儿,“啥也不说啦!今儿高兴才是。来!陪爸喝一杯!”老韩并没有等儿子,一仰脖儿,把碗中的酒一滴不剩的全部倒进了肚子里。

    几年后,健健学业期满,在北京得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并结识了一位漂亮的北京姑娘,二人结了婚,生了子。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有滋有味。健健很想把乡下的父亲接到城里来住,可老韩说啥都不肯去。老韩总是说:“城里再好,也不如家好。金窝,银窝,不如咱这土窝。城里连个土尘儿都看不见,哪哪都是洋灰水泥,想接个地气儿都接不上。让我成天囚在那“小鸽子笼”里?哼!还不把我给憋闷死。再说,我也舍不了我那几亩三分地和我的鞋摊子呀!我觉着在哪儿也不如在家里呆着舒坦。我呀,哪都不去!就是死,我都得死在这土窝窝里!” 无论儿子和儿媳怎么劝说,固执的老韩就是无动于衷。

    一次次劝说,一次次失败。最后,健健也就不再奢求父亲去城里住了。还好,北京离老家不算远,所以每逢周末,健健定会开车带上媳妇儿和儿子回家看望老爸。风雨无阻,雷打不动。

    老韩业已习惯,每逢周末定会放下一切活计,早早的到村口守望,守望着儿子一家的到来。乡亲们只要见到老韩在村口的大槐树底下来回溜达,总会打趣的对老韩说:“今儿,又是礼拜天啦?”老韩总是“嘿嘿”一笑,别不多言。此时,若是留神看一眼,你会发现:他那黑巴巴的,却比以前光润了许多的小脸儿上——写满了幸福 。(完)

              ( 乡人  2021.05.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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