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恩人

姑奶奶，日子过得真快，眨眼间您已经去世三个年头了。

2020年2月25日正午，母亲打来电话。电话里母亲强压着嗓子，话语中夹带着哭声，说：“三妹，你姑奶奶今天早上走了。”我愣了一下，以为听错了，妈妈接着又说：“姑奶奶走了，今天早晨挑水去地里浇菜，感觉累了就靠在地头边上歇息，然后就这么睡过去了。苦命的人，临了都舍不得扔下手头的那点活路……”

我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您的模样，我不敢相信，您就这么走了，既然一句话也没留下。

2020年2月27日，也就是您下葬的那天。这一天的天气格外爽朗，晴美的蓝天上射下地暖阳洒满大地，阳光铺在您的身上闪着金光，像是上帝为您穿上一层薄薄的金色寿衣，

您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屋子里挤满了来为您送行的人。您的儿孙站在您的左手边默哀着，儿媳妇们穿着盛装为您送行，所有人的脸上都是那么的沉重，眼睛里填满了失去亲人的痛苦和不舍。

我站在您身边，心里默问：“姑奶奶，您怎么能走得这么匆忙？连家都没有回就丢下我们大家走了呢？”想到这儿，泪如雨下。

您可知道，那天您的气色和脸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饱满，面色红润，慈眉善目的，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那么安详，好像没有一丝牵挂。

姑奶奶，您是我们家的恩人，更是父亲最牵挂的人。从小就听人说，父亲4岁那年爷爷奶奶就撒手人寰了，家里就只剩下您和父亲相依为命。父亲5岁那年，您就带着他一起嫁了人，可那时候的您也才年长父亲10岁，还是个大姑娘就学着做起了“妈妈”，给了父亲一个家。我还听说，您当时嫁过去日子不好过，因为您带着父亲。那些年正好是大跃进还闹饥荒，你为了让父亲能有口吃的，起早贪黑地背着父亲劳动，也不管刮风下雨，成天忙着，生怕婆家人少给了口吃的。听说，晚上您就抱着父亲跟您一起睡觉，您的婆婆经常在房门外吵你，您也只管想着父亲，紧紧地抱在怀里护着。

应该是您的善良打动了上天，也感动了婆家。他们后来让父亲去读书识字，一直供父亲读初中毕业。让父亲成了个有文化的人，真是因为您的栽培和对父亲的养育才有了我们。到现在我都难以想象得出来，在那个吃大锅饭的年代里，您一个女流之辈是怎么带着父亲熬出来的？但您还是做到了，这可能就是血缘的关系吧。

您这一生有儿有女，但是您最牵挂的还是父亲和我们三姐妹。您唯一的遗憾就是咱们家没能留下个男孩，但是您知道这不能怪妈妈，只能怪咱们家命苦。妈妈前后一共生了9个孩子，其中还有一对龙凤胎，结果活下来的只有我们姐妹三个。

我依稀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被计生办的人带走。虽然当时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但是我记得我们一家人躲在厨房的角落里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那些凶神恶煞的人强行拉走。我们姐妹三人躲在父亲怀里哭着要妈妈，父亲也哭。您到镇上赶集市，回家正好碰上了，您抱着我们到堂屋，叫父亲弄饭我们吃。您问父亲原由，也才知道原来是当年妈妈又怀了一个，但是被人举报，所以计生办的人来带妈妈去强行做人流。您一边安慰爸爸，一边安抚我们。您跟父亲说，这辈子命苦不怪谁。实在没有那个福气就别想了。那么多年也是苦了妈妈，安安心心地把我们三姐妹抚养长大，也算是享福了。

从那以后，父亲就下了决心不再考虑生男孩了。

您去世的前三个月，咱们家把老屋拆了重新建新房，我依稀记得那是新屋落成后您第一次回家，谁也不曾想到这竟然是您最后一次回家。那天，咱们镇上过节，我们姐妹三个在房间里梳妆打扮，您就坐在妈妈睡的床榻上，从后面仔细地打量着我们，脸上还露出和蔼的笑容。我们三个互相调侃着，您在后面轻声道：“真好，真好，三个水灵灵的姑娘一下子长大了，真好，真好！”

我偷偷地瞅了您一眼，您用颤抖的右手拉着左手边上的袖角，轻轻地拭去眼角的泪花。我知道，那是幸福的眼泪。后来，我们姐妹仨儿收拾好，准备出门跳芦笙，您也跟着我们一道儿走。我们走到街上，您说您要回家了，然后握着我们三个的手不停地嘱咐要好好的，泪涔涔的，好像已经知晓那是最后的道别。

如果当时我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跟你道别，我们肯定不会那么快跟您说再见。这是我一生的遗憾，也是我们姐妹三个终生的遗憾。

您知道吗？我们去送您的那天，父亲哭了。按照我们这边的习俗，父亲不是您的儿子，不能送给您上路的盘缠。但是父亲还是在家准备些银子，他当时在家再三地嘱咐母亲务必放好，一定带到您那边。父亲一直强调您就是他的母亲，他说虽然您没有生他，但是您的养育之恩他没齿难忘，从小到大就一直跟我们说起那些年您和他的故事。

那天，我们一家五口就站在您身边，表叔揭开那张盖在您脸上的面帛，我们看着您红润的脸庞，触景生情，母亲，姐姐我们声泪俱下，在场的所有来送行的人也跟着悲痛起来。父亲紧紧地握着两位表叔的手，哽咽难鸣，他跟表叔们说，要给您带上些盘缠，他们自然是答应的。我扶着父亲，，他双手颤抖地将准备好的银子封在您的腰封上的时候，不小心掉一颗在您的睡榻上，他慌了，一直在找，最终没找到。后来旁边的一位阿婆说，孩子，不着急，东西在您的手上，说是您拿走了。父亲才放了心，给您整理衣服，道了一声：“姑妈，一路走好！”

今年爸爸妈妈带着我们仨儿上您的坟看您来了。她们说您走的时候就睡在这块地里，所以就给您也埋在了这里。姑奶奶，这块地儿您选得真好，对面就是自个儿家的门口。您挂念的人就在对面，时时都能看见，您不用担心找不到他们了。

我们一到坟头纷纷扬扬的大雪如约而至，满天飞舞的雪花像一群群快乐的小精灵在飘飘起舞，没过多久，您的坟头披上银装。大家都说这是好兆头，说明您泉下有知，给我们报信来了。下雪就寓意着清净，逝者清净无为，来世您就可以享清福了！

爸爸妈妈说，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来看您了。以后您离我们越来越远，我们再也没有姑奶奶了。我想，您会化成天上的星星一直守护着我们的对吗？

姑奶奶，我们家的大恩人。我想告诉您，我们一切安好，都有了各自的归宿，父亲也很好。您好好睡吧，今生您真的太苦了，来世您要好好地享一回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