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是吾乡

1

娘那天视频突然间说放假要回老家，着实令我大吃一惊。我怯怯的问了一句，是回来探亲还是准备常住，娘叹了口气，说回去再看吧！感觉自己这几年太容易生病，身体大不如从前了。

是啊，春节过后娘就不停的咳嗽，在家里一直戴着口罩。小侄儿才两岁多，弟弟又忙，不到万不得已，娘一般不会让弟弟知道，总是自己偷偷吃我们寄过去的感冒药。

娘去广州已经快十五年了，侄女三岁时娘抛下自己耕耘了大半生的黄土地，带着侄女开启了大城市的生涯。娘初到广州，因为那边湿热的气候，娘浑身起满了湿疹，然而为了侄女不受委屈(娘自己认为)，娘坚决留在异乡十五年。娘说，等侄女上小学，她就回来，后来娘又说，等侄女上初中吧，最后，娘说还是等侄女上大学了再回来……

因为弟弟是再婚家庭，娘总担心侄女吃亏(其是那都是娘想的）。这十几年里，娘从一个目不识丁的乡下老太太，已经完全融入到大都市快节奏的生活大军中，乐此不疲。

还记得娘初到广州那几年，每天清晨娘早早起床收拾好屋子，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去买菜。为此娘特意买了一个手拖车，拉在身后。

娘的脚下像是生了风的，走路一阵小跑，追的我气喘吁吁。菜市场离家十几分钟的路，那里的早市九点钟结束。娘先不着急去早市上买菜，一路狂奔超市，原来娘每天着急赶路是为了抢在别人前面，去超市买那些特价水果蔬菜，娘的手在那些不新鲜，有伤疤的水果蔬菜间忙碌着，那些商品几乎是架上新鲜商品的半价或者更低。娘一边挑一边抱怨着，大半生生活在农村的娘，吃惯了几乎不用花一分钱种的蔬菜，水果长年又不舍得买，面对这边动辄十几，几十元的物价，真让娘有点吃不消。娘总要货比三家，在超市，菜店，早市之间权衡再三，最后从她的衣襟里掏出带有余温的钞票，颤颤巍巍的递了过去。

买回来的水果，娘一个也舍不得吃，等存放到冰箱有伤有疤没人吃了，娘才惋惜的拿出来削去坏的，偷偷的吃了。陪着娘买一次菜，至少要两个小时以上才能回家，每买一次菜回来，娘和我都累的筋疲力尽，几乎瘫倒在沙发上了。

娘就像一个不停旋转的陀螺。回家后的她，稍做片刻，便开始收集孩子们和弟弟头天换下的衣服。勤俭节约惯了的娘，那能舍得每天开洗衣机，况且侄女的校服颜色浅，娘怕洗坏了。弟弟的白衬衣领子容易变形，娘一直坚持用手洗，娘说那样又费水又费电，反正自己也闲着，总能节省一点吧！

2

在我们的印象中，娘一直是个手拙之人。记得小时候，每当家中来了客人，娘总会羞涩的请了婶娘她们过来帮忙做饭，招待客人。可到广州不到几年，娘的出彩真让我们刮目相看。弟弟是个好客之人，家中总是高朋满座。娘每天提前几个小时着手准备饭菜，娘说桌上至少要有四菜一汤，广州人总喜欢褒汤喝。娘似乎不费吹灰之力，轻描淡写间就能弄出荤素搭配均匀，色彩搭配恰到好处的几个菜来。娘啊娘，我笑问，莫不是娘真的重男轻女，亲儿子而远闺女，娘笑了，娘的眼睛一笑便眯成一条缝，眼角浮肿的厉害，面颊的皱纹也越发深了。娘年轻时有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然如花美眷终不抵似水流年，娘的眼睛变得越发浑浊不清了。

弟搬了家，为了侄女上学更近一点。新家环境很好，就像老家的小院，独门独户。娘打心眼的喜欢，然而昂贵的房租每每让娘长吁短叹。新居外长年绿树成荫，花开四季，池塘可听蛙声噪，睁眼便有鸟声鸣。然而那里的东西实在太贵了，娘为了买菜，起得更早了，娘又增加了一辆小拖车，和爹一起。娘和爹要从小区路口先挤上大巴车到交通中心，再挤公交车才能到原来的菜市场。其实交通中心也有蔬菜店，可娘说，还是原来的地方蔬菜更新鲜也更便宜。娘已经不再去挑那些坏掉的水果，她觉得那些坏水果买回来都浪费了。

其实娘住的地方，离那边并不远，如果骑摩托车，自行车，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娘坐车，其实绕了一个大圈。于是和娘买一次菜，几乎要花掉一个早晨的时间，我和娘饿得饥肠辘辘，拉着的车子感觉越发沉重了。娘赶紧买了几个包子，和我站在马路边啃，娘是舍不得吃贵点的东西。

二零二零年的冬天，我去广州和娘呆了四十多天。娘说自己真是老了，已经没有力气为弟弟他们做家乡的面食了。娘的腿也疼，每天楼上楼下，娘看着楼梯就发愁。但娘依旧早晨第一个起床，依旧习惯了拿着抹布将昨晚我已擦拭过的家俱挨个再擦一遍，将干净的客厅地板再拖上一遍，然后开始准备一家人的早餐。院外传来刷刷的扫帚声，那是父亲在清扫昨夜凋零的树叶。

娘打电话一遍遍的抱怨，抱怨着她的腿越来越疼，买菜都有困难了。娘打电话一遍遍的诉说着她的担心，疫情反复让她们出不了门，弟弟的生意也受影响。娘的担心还有很多……

弟弟送两岁多的侄儿去了托儿所，弟弟开始抽时间去买菜，只要在家弟弟就下厨做饭，娘的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她有点失落。我每次偷偷通过监控看娘，见她不是坐在客厅沙发上发呆，就是独自在院里的秋千架上想着心事，娘感觉自己失业了，突然间没了动力。弟弟说让娘休息一下，操劳了一辈子了。可娘的心事，谁能知道呢！

娘开始想家了，因为突然间闲了下来，让她感觉留在那里没有了舞台。娘的大半生大概就是奔着操劳和辛苦而来的，娘就像蜡烛，希望自己一直燃烧着，为儿女照亮前行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