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从行人到行者
物理学上说,物体是相对静止的。
万千世界,没有谁逃过这时刻运动的法则。曾经当作玩笑话说的“赤道旅行法”,可以“坐地日行八万里”,现在听来也令人忍俊不禁。坐地环游,行星轨迹是路;越野踏青,天梯石栈是路;躺着发呆,飘渺思绪亦是我的梦路。我们始终在路上。
是路总有它通达的地方。正如我每天都走在通往食堂的路上是为了吃饭,唐三藏走上西经之路是为了深造佛学,徐霞客是为探索自然奥秘踏上寻奇访胜之路。当然,虽然都是迈开两腿在前进,我与后两者毫无可比性可言,若尊称他们为“行者”,我或许也只算得上是“行人”罢了。
上学、工作,踩着结实的地面,踏上上既定的路程;查看手机计步器,瞅瞅今天自己又排了几名,收了多少赞,是“行人”每天要做的事。那“行者”每天又在做什么?做什么才能称之为“行者”?
或许月亮是行者。不论何时,我总能发现它在走着。儿时穿梭于村子里阡陌窄巷,月光总是跟随着,我一步,它也一步;中学时候的晚修,做一张数学卷子的时间,月亮已从前门踱步到下一教室的窗;直至如今,即便是我只会偶尔抬眼看它,那盈满和残勾交替着,忙碌在日落和日出,也不由得让人心生岁月如梭的感叹——月亮也走在时间上。若说照循着轨迹起东山落西野是它的天职,那阴晴圆缺便是它作为行者所追求的浪漫。月月以新牙出发,再以残月结尾,是为了一次次圆满——盈而欢,缺而憾,古今以来多少人为其动容,便是如此,月亮作为行者完成了它的使命。
或许花是行者。在漫山花丛里的野菊,在寒风凛立里的冬梅,都背负着花开的使命。从种子到花苞,每条根茎,每片叶子的成长都是为了花开这一天。有书言:“花拆一停止,死亡就开始。”一生最灿烂的时刻,却也是最悲惨的时刻。然而这样的向死而生,却赋予花朵一份勇毅,即使它从未移步一毫一寸,它也当之无愧是“行者”。
月与花,在追寻圆满的路上走着,一次又一次面对着残败前进,教人不为它们的坚毅感动。
可人与它们又是不同的存在,不会在落叶归根后,从泥土里冒出新芽来。但我们又似乎与它们无他别——成为“行者”,便是要在一生漫漫中朝着某一信念而坚定、不卑不亢地活着。而丈量这一生的路,除了时间走过的足迹,还有在这些岁月里沉淀下多少记忆,温存了多少善意。
在我印象里最深刻的葬礼是阿太的葬礼。规模不大,在她生前居住的红砖瓦房外支起一个院子的顶棚,摆上三两套桌椅,屋檐下挂着播放哀曲的喇叭,一遍又一遍地唱。这个村子离我所居住的地方太远,以至于我对这里的印象只有每次过年时阿太在天井下给我塞的红包。因为是喜丧,在为99岁的老人筹备出殡的那几天里,来往的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在那顶帐篷下话话家常沏沏茶,偶尔提起阿太。
阿太,在我的家乡是用来称呼家中的曾祖母的叫法,奇怪的是那个村子的男女老少似乎都叫我的阿太为“阿太”。他们说起阿太给他们的百香果总是酸的,总是摘得太急;说起那次她硬是要去看邻居媳妇生的胖小子却半路摔了一跤,把所有人吓坏了;还有让人发现她偷偷留下臭鸡蛋要吃。那几天他们总是提起,反反复复这几件事。
出殡当天,村子里有个孩子想跟着去火葬场送别,大人不让,便在大马路边哭起来。后来我带着这个素未蒙面的孩子回到老宅,一个妇女红着眼眶嚷嚷地走来对孩子说,臭小子,这时候还给你阿太添麻烦事。
那天起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可耻的,我不曾考虑过一位近百岁的老人,能对一年只一次见面的外曾孙女叫出名字来,塞给我一年来别人送她尝尝的芒果干。她总记得我爱吃,而我是在临摹她的墓碑时才知道她的名字。回忆起葬礼的那几天,那个村子里似乎是笼罩一股哀凉的喜悦,说笑间若是有一人开始擦泪,便即刻无比寂静。
阿太总给人她最大的善意,用赤诚的心去对待每一个人,慈蔼地关怀她所有的孩子们。她出生在这个村子,也永远留在这个村子;她走的路并不长,却是一位伟大的行者——那些她呵护过的人们,将带着她的善意一直走下去。
行者行着,总是为了他想要得到的答案。或许漫无目的地盲走能带来柳暗花明的惊喜,但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欣赏沿途风景,才最是满足,我们知道前者只能称之为“幸运者”,而幸运者总是不多见。
行人到行者,也不是多难的一件事。于我而言,界定“行者”的门槛并不高:树立的一套正确原则并持之以恒执行的人是行者,为家庭精打细算的主妇们是行者,为未来构建着蓝图的你们也会是行者。行者并不是多么强大,多么超脱,正如苦行僧在追随圣路时要经历磨练,靠着一次次的挫败而一次次更坚定起来;而领悟真谛的那刻,才知所有一切皆是苦尽甘来。
理想或大或小,目标或近或远,都不能给行者划上三六九等。
漫漫路远,只要你一直在路上,你便是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