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的落日都是夕阳
年前的一天,和先生去朋友家做客,他们是温州老乡,以前都彼此听说过对方的故事,但并不熟知。虽在上海多年,仍同为异乡为异客,见面自然特别亲切,平时也偶有走动。
开车从上海到淀山湖倒也方便,避开晚高峰,半小时竟到了,淀山湖对上海人来说是一个奇葩的存在,人人都熟知,感觉很亲切,有点年纪的人多少也会哼上几句关于它的革命歌曲,完全搞不清它哪部份是自家哪部份是江苏的,但让你若真正和它拥抱,落地为家时,一阵湖上的凉风就把你的念想吹得无影无踪,回味的依旧是它湖中的鱼虾和那一洼清澈的湖面,让你荡漾更让你敬畏。这敬畏的感受如同第一次去威尼斯,刚刚陶醉在和煦的阳光中,在蜿蜒的河道中徜徉,还未抒发浪漫的情怀,突然小船就到了入海口,骤风急浪,海水还是咸的,虽然小船立马掉头回运河,但已吓个半死,匆匆将这呼之欲出的浪漫塞回了口袋。而淀山湖,你只需看上一眼这静悄悄的一望无际的湖面,便又爱又畏了。住在淀山湖畔的是怎样的人呢?
由于早到又好奇,我独自东张西望起来。忽然发现后花园外有一团锦簇的红,悬在镜面上,在繁密、清幽的枯枝遮掩下怒放,好似魔兽暗红的鲜血在召唤,我跨过花园,奔到岸边,贪婪地将这致命的诱惑塞进大脑,它在变,慢慢地晕开,渐渐淡去却越来越透,如墨汁滴上了宣纸,是水墨画、是赞美诗、更是生命的悲壮与最后的呐喊!必须记下它,我赶紧冲回屋,取出手机,转瞬间,这红已轻纱般悄然退去,熄灭的烈焰,泛出寻常的昏黄。快拍,我想抓住这最后的残红,不争气的“苹果”却替我自动滤去了,就剩下这一碗优雅的“蛋花汤”,我终究还是没能把它带走。唉……
这时,主人回来了,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我有些语无伦次“你们知道吗,我看到了,是鲜红,不,朱红,不,应该是太阳……”女主人愕然地望着我,淡淡挤出二个字“夕阳”,呆萌飞上了我的脸,空气有些凝固,我也是领略过无数高山、大海的日出和日落,自诩博识广闻,竟在淀山湖里翻了船,这么妖艳的美对接的是夕阳。“莫道碧桃花独艳,淀山湖外夕阳红”! 初次见面,他们一定认为我是傻子。
在尴尬中,开始了晚餐,茶是谢氏古树普洱,红酒是意大利博纳齐庄园2013年产的干红,厨师也是主人从意大利带回来的,跟了他二十多年。可能是都过了五十的年龄,所有的菜没有一丝油水,蔬菜色拉、西班牙火腿、黄鱼羹、酱油水带鱼……搜肠刮肚后,上来一份苍南的四季柚。原本寡淡的肠胃再经柚子的洗礼越发饿了。先生却激动起来了,对着败絮其外的柚子感叹道:“这可是温州特产呀,清凉解毒的本地柚子”。温州人只要在任何产品前加上“本地”二个字,身价就陡然上升了,如本地鸡、本地蟹……,男主象是遇见了知已,也喜悦起来,问我拿车钥匙,我以为是车要移位,他却交给司机,“后备箱放五箱葡萄酒,空余的地方用柚子塞满。”好熟悉的场景,可一恍也已三十年,尘封的记忆,清晰的名字,“天容”你还好吗?
三十年前,我在大学读书,她已在社会上活蹦乱跳了,哥哥、姐姐都早早下海做了生意,在上海开了销售公司,她有空没空就跑到上海来玩。我比她大一岁,内向性格,上海亭子间长大的女孩,除了读书好点,一无是处,没有底限地目空一切,既然饿不死,谁也别想诱惑我,因此从不主动和别人打招呼,也没有看得上眼的人。而她,却是冬天里的一把火,未见人已听声,个子不高,清瘦、雪白的肌肤、大大的眼睛,清澈见底。也许是因为我是祖籍温州的上海人,与她年龄相仿,而生活环境又完全不同,对我竟是排山倒海的热情。她总是周未到上海,最早我们约在她哥在上海西宝兴路的店里,那条路是上海最早的火葬场,那时周边还有很多花圈店。“哥,给钱!”这是她的第一件事,他哥的裤子口袋永远是鼓鼓的,每次都能里掏出一大叠人民币,一万元在九十年代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对于她,也就是零用钱。中午,她们家做生意的亲戚都会聚在一起吃饭,热热闹闹地围一桌,我记得经常去的是南京路的全聚德,她姐夫喜欢吃鸭子,难道“好人”写在我脸上?为啥大家都亲切得让我觉得如此自在。散了,我们去波特曼喝下午茶,接着去门口的商城购物,当然我只是看看,很开心,并不羡慕,第一次购物,她试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进口紧身外衣是否好看,我当然说好,于是买单时,她说两件,并把一件送给了我,我惊讶极了,当时,大学时刚开始实行AA制,每次和留学生一起吃完饭,大家都一本正经开始计算,高大威猛的男生一块钱都要算清楚,对此我还不能完全适应,她竟然莫名其秒送我衣服。我说,下次不用了,你喜欢的未必适合我。这件衣服虽然很喜欢,但一次也没穿过,总觉得有点紧。后来,我们慢慢长大各自忙自已的事,少了联络,送我的衣服,早已不知何时遗失,却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中。据说,她们家生意越做越大,后来,哥哥离婚了,公司也分家了,她订婚又解约,渐渐地,我们失了联系。
三十年来,这扑面而来的热情,我没有再遇到过,只有迎来送往、等量代换,直到今天,这熟悉的味道。如今的“天容”是否还会象以前一样与人交往?定是不会的,岁月的沧桑隔着大海,我也能感受到世态的炎凉。而这对老夫妻……回过神来,女主人正坐在我的旁边,她年龄略大我几岁,皮肤紧致,身材管理得很好,我们寒喧了起来。她首问我的信仰,好吧,今晚是要将尴尬进行到底了,我又开始支支吾吾起来,原来,她是信佛的,今生已足,要修来世。我问她,如何修,她说,很简单,你只要每天做好事就可以,对别人好人,不要求回报,只要做,只要做……
在回家的路上,我的肠胃已经清空了,我的思维也已清空了,脑海里只有那一抹残红以及女主人说的三个字“做好事”。这一生,遇过、见过、错过……那晚并不寻常!
第二天起床前,我立志要有所不同,但实在太饿,匆匆在盒马订了三斤小虾,因为买三斤可以送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