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个旅途故事 | 罗马火车站的枪声
在前往罗马之前,我们曾经被告诫过很多次——这是一个极乱的城市,一定要注意安全。我装作听进去了,但是很快就把这样的话抛在了脑后,否则,我也不会在凌晨三点站在罗马火车站外面。
也一定不会想到,我在这里看到有人拿枪射击,声音震彻罗马的夜空。
起因
罗马是欧洲之行的一站,与我一同前往的是复旦的物理学博士——理性且温柔的Janely小姐姐。罗马我们还遇到了另外两个比较重要的人物,罗马的沙发主Tim还有路上偶遇的韩国男生John。这两个人对我们那天的遭遇都有着不可或缺的影响,只是一个是正面的影响,一个是负面的影响。
罗马的沙发主Tim是我提前在couch surfing上联系好的,看照片觉得还算有亲和力。我们抵达之后在约定地点开着一辆有点破旧的二手车来接我们,把我们带到他远在郊区的家中。他是一个典型的工薪阶层,通过十几年的努力,中午在三十几岁的时候在罗马郊区买房买车,自我感觉异常良好。他觉得自己非常缺一个家庭主妇,于是一直对我说留下来当他的家庭主妇吧。我听到此话突然被噎住,但是还算客套的回应:我还在读书呢。但他似乎没有听见一般,一直像祥林嫂一般重复着:留下来给我当家庭主妇吧……
他这样的行为后来让我们感觉到不大舒服,于是决定,提前一天从他家前往火车站,在火车站过夜以便乘坐第二天凌晨6点的火车。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我们丝毫没有想起来罗马之前别人给我们的忠告,只想着尽早摆脱这个祥林嫂般的沙发主。
乘坐公交抵达火车站之前,我发信息告诉了我们白天在罗马认识的韩国男生John我们今晚的决定,没想到他二话没说就决定来找我们。
后来想想,如果没有John的陪伴,罗马火车站的混乱对我们连个女生来说可能是梦魇一般沉重。
韩国男生John关于John
John是我们在梵蒂冈博物馆排队认识的。突然有个男生来到我们旁边搭讪,我们当时揣测可能是为了插个队而已。他穿得非常正式——锃亮的皮鞋,西服外面穿了一件黑色风衣外套,如果不是看面孔觉得略显年轻,我还会以为他们来商务出差的呢。
我们默许了他的插队,他也厚脸皮的开始与我们攀谈了起来。各种寒暄的问题,诸如你们从哪儿来,来欧洲旅游多少天了,第几天来罗马第几天等等之后,他的另外一个问题一出,我们顿悟了他来搭讪的目的。
他问到:你们相信耶稣吗?
后来得知,他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每年都要去一次耶路撒冷的那种。其他时候好像也不需要工作游走于世界各地的韩国教会。父母已经移民美国,也丝毫不会约束他的行为。他来搭讪我们,可能也有传教的嫌疑。
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此话一出,当时没有宗教信仰的我们,立刻噼里啪啦问了十几个对基督教的质疑,我们都搞不清为什么对一个刚刚认识、还挺有亲和力的韩国男生如此有攻击性,但是显然他很快被这猝不及防的难题打败……估计他也从未思考过这些问题。于是很快,他嘴角一抿笑了笑,丝毫再也没有提及宗教相关的事情。
于是我们非常友好的一起参观的梵蒂冈、罗马老城区。他像一个积极的向导,在我们想找一个景点但迷失方向的时候,还没等我们研究出策略,他已经迎头拦下了一个路人,问清楚了具体的方位。
有了他的存在,就想好像手持一个勤快的活地图,丝毫不用操心。也因为有了他的存在,我们无聊的时候问他很多奇奇怪怪的问题。他有时候被我们问懵掉了,于是三个人一起开怀大笑,好不开心。
印象中他曾经看着我,非常认真的问:你的双眼皮是在哪儿做的?我想了想,认真地回复道:在妈妈的子宫里。
罗马火车站的枪声
告别了奇怪的罗马沙发主Tim,我们最后在半夜11点左右与韩国男生在火车站汇合了。我们以为他只是闲得无聊来找我们说说话就会回到他教会的住所去休息,没想到一见面他就说,我明早送你们上火车吧。我们瞪大了眼睛问他:我们今晚可是要待在火车站哎,完全没法休息的。
他看着我们,推了推圆框的眼镜,眯着韩式小眼睛,微微一笑:没关系。
我们并未明白一个韩国男生为何要对刚刚认识的中国女生如此上心,居然为了我们愿意在火车站熬夜……熬夜可能意味着第二天安排不了任何事情。也许是宗教的力量让他觉得保护两个女生的安危可能是上帝指引他要做的事情?当时并没有宗教信仰的我没事还会与Janely用他听不懂的中文用上帝来开开玩笑。现在的我而对宗教产生了更多的敬畏,以后有机会再告诉大家原因。
于是我们三个待在罗马的火车站里面,一会坐着,一会站着,一直在扯东扯西。不过印象里好像并没有没话找话,因为John总能开启一个好玩的话题,我们三人一起讨论着,完全忘了时间。
突然间,在我们非常疲惫,准备坐在某个地方眯一会的时候,突然有工作人员过来赶我们,说火车站要关闭两小时,要到五点才开。一看表此时已经接近凌晨三点了。睡眼惺忪的我们突然有点懵逼,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色,顿时不知道该去哪里。但是也无可奈何,拎着背包开始向外走去。
外面的路上除了几个和我们一样本打算在火车站过夜,最后被赶出来的旅人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人。两个小时,随便找个地方熬一熬,再聊聊天就行。我这样安慰着自己。
John保护女生的使命感好像变强了很多。他决定不能让我们就这么站在门口,一定要安顿好才行。或者站旁边似乎有一个酒吧,里面亮着灯非常热闹。John说他进去问问看能不能让我们坐一会。还没等我们发表意见,他就走进了这家酒吧。没到一分钟他跑了出来,兴奋的说,老板说可以在里面呆一会,不消费也没关系的!
我们俩其实有点顾虑,毕竟是意大利午夜的酒吧,安全性能保障吗?但是抵不住John的热情,我们还是走到了门口看了一眼。
这个酒吧是长条形状的,里面发出紫蓝色有点妖娆又有点像紫外线消毒灯的灯光,非常的昏暗。里面似乎坐了很多人,大家在大声的聊天、抽烟,整个狭小的房间都是乌烟瘴气的。而且!里面似乎都没有什么女性。有一种直觉告诉我,这里不是特别安全的地方。我看了看Janely,与她交换了一下眼神,就达成了共识:我们还是去别的地方呆着吧。John的热情提议被我俩否决掉了,他失落了一小下,但马上进入状态,开始参谋着为我们找落脚的地方。最后我们决定在或者站旁边的一个角落里带着,因为这里还站了好几个与我们一样,被火车站无情抛弃,流落在大街上的旅人。
后来发生的事情告诉我们,当时的决定完全正确。旅途中独立思考的能力也同样重要。
我们一帮人站在那里,彼此分享了一下流落在外的原因,互相安慰了一下,以驱赶12月底罗马凌晨4点的寒气。简单的寒暄之后,大家就陷入了沉默。我们都把手放在了兜里面,不时跺着脚取暖,祈祷时间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突然,一阵叫喊声打破了这份安静。
抬头看去,一个人从刚才我们打探过的酒吧飞奔出来。紧接着又跑出另外一个人。他们狠狠的扭打在一起,像两头发怒的狮子丝毫不肯想让。大概是两人发生了口角,无奈长条形的酒吧不能让他们大展身手,于是跑出来了。整个路面、整个罗马都成了他们的战场。我在心里默默的想着,一面看着热闹。身边的那帮人也都向酒吧的方向看去,大家一边看一边讨论着,也没有人有去劝架的打算。或许这种场景在意大利大家已经司空见惯?
可是后来事态的发展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
很快里面有更多的人冲了出来,于是两个人扭打变成了两拨人扭打,我顿时分不清楚到底谁和谁是一伙的。Janely显然有点害怕了,她拉着我想躲到后面一些,但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我还向前走了好几步,想看清楚到底是谁在打谁,到底哪一波人更厉害一些。毕竟听不懂意大利语,只能去用眼睛去分辨了。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群架,我……竟然还有点兴奋。完全忘了我是在以乱著称的罗马,而我又深处几乎每个城市最乱人口流动最大的地方:火车站。而且这是午夜的凌晨,我们两个姑娘和一个韩国男生还有几个完全不相识的路人手无寸铁的站在这里。我完全不顾这些,看得起劲儿,也忘记了要报警。
突然间,我好像在人群中间看到了什么。好像是一道白色的光。不对,好像只是反光……好像是一种金属的反光。我使劲儿眨巴了好几下眼睛,定神看清楚是什么东西之后,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呆住了。
我看到了,有人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刀。
他丝毫不畏惧的到处挥舞着,旁边的人也没有要躲开的意思,大家还是扭打到了一起。我突然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觉得这可能不是两个人之间的矛盾,这可能是两个帮派之间的斗争……他们还拿了武器,可能不止一把刀。
突然眼前浮潜出《教父》的镜头,黑手党……难道是意大利黑手党?而我现在就在意大利的首都罗马啊。突然有种焦虑开始在我体内蔓延,我完全没有了开始那种看热闹的兴奋感。我感觉这样下去,可能会有人要受伤,但是我能怎么办呢?我看了看周围,Janely显然受到了惊吓,韩国男生也不说话,其他人用意大利语说着什么,但是我完全听不懂。
紧接着,那一堆人里面有人倒地了……我不敢再看下去,也开始担心起了我们的安危。会不会他们因为发现有目击者,待会来攻击我们啊。我们是不是应该转移阵地呢?但我们可以去哪里?其他地方会不会更乱更危险呢?我越来越焦虑,一直看着时间,但好像时间停留在四点多点的时刻,就凝固了。我捂着自己放着护照和钱的口袋,也抱紧了自己的背包。
突然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辆警车,我突然激动了一下,这下不用担心了!
只见警察下车,一面对讲机上说着什么,一面大声冲着这帮人叫喊着。可能在说都停下来别打了。
可是,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这帮人好像丝毫没有看到警察的出现一样。那两个人就像空气一样站在这帮人旁边,他们的声波也好像在这帮人面前被阻拦掉了。这帮人丝毫没有改变,还是激烈扭打在一起,完全无视警察的出现。没有人害怕,甚至没有人逃跑。
我看呆了,重新担忧了起来,突然感觉警察叔叔可能也保护不了我们,同时祈祷有更多警察来支援,也希望赶紧有救护车前往来救救倒地的人。隐隐约约看到地面上有血迹的反光。
这时,警察可能也觉得无力,于是看到他们从腰间掏出了什么东西,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看到他们把手举过头顶。
“bang……bang……”
两声枪响。巨大的声响让我连续打了两个激灵。不到五点的凌晨,天空开始微微泛白,但夜的罗马还没有苏醒。巨大的声响从火车站发出,震破了本有的宁静,有些鸟儿被吓到,扑腾着翅膀飞远了。
这时,我看到打群架的人突然停了下来,就像电影里的慢动作一样。他们各自收敛起了自己的肢体,全部看向警察。紧接着他们开始了大声的对话,好像做着解释,但是还没有人逃跑。很快,又有好几辆警车赶到,一会救护者也发出巨大的声音赶来了。
没几分钟,这帮人有的被警车带走,有的被救护车带走,酒吧前的空地又恢复了本来的模样,恍惚间我觉得刚才只是做了一个梦,或者自己出现了幻觉。只是地上若影若现的血迹告诉我这里好像曾经发生过什么。
接下来我觉得自己的头脑被震惊的感觉占据,以至于最后我们是否讨论这件事情,火车站是什么时间重新开放的,我们最后怎么走进火车站,怎么上的火车,都完全不记得了。知道我们抵达了港口城市,坐上了开往希腊的游轮,我才慢慢恢复了记忆。
后记
很多年后,每次别人问起我对罗马的印象,我脑海里出现的一个画面就是一堆人打群架的样子,里面还可以看到明晃晃的刀,第二个画面就是警察举枪对天鸣枪的场景。
后来韩国男生在Facebook上向我表白,问我是否愿意到美国与他一起生活。我震惊之余,想想觉得自己无宗教信仰,再想想他的小眼睛在遗传学上对后代的影响,纵使韩国现在医疗水平发达,还是对他说了一句当时回复罗马沙发主的话:我还在读书呢。
梵蒂冈博物馆 真理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