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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知道关于林牧的一切

2018-07-03  本文已影响79人  7610f01ce4a7
我所知道关于林牧的一切

曾经我很鄙视庸俗的生活,它们就像一团团放置了很多年的浆糊,在我的各个角落沉积着,黏稠着,腐臭着。

再次遇见林牧的时候,他正好获得了国家图书一等奖,他获奖的那本作品叫做《皇帝的新衣》,我曾经一度怀疑这本书的原创性,因为它仿佛出自丹麦某个作家之手,林牧对自己的作品充满了自信,我看到那几天,他走路的时候都要昂首挺胸,只差在胸前挂一个牌子告知天下。

“你认识有一个丹麦的作家,叫做安徒生吗?”终于有一次,我忍不住好奇问他。

他说 :“他不是一个写童话的吗?”

“是,他写过很多童话”我说。

林牧沉默着,好久之后,才突然对我说:“我想去丹麦看看。”

很多个日日夜夜之后,我才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也许丹麦在他的心中,已经超越了它原本的地理属性,我想象着林牧站在哥本哈根市政厅广场上,仔细看着广场一角端坐着的安徒生的雕像,冬日的暖阳照在他的身上,整个城市都有了光彩。

两个月后,林牧在他租住的平板房的楼道里,用一根晾衣服的绳子,结束了他的生命,我没有去参加他的遗体告别仪式,在长沙的东北方向的一角,我找到了一个非常类似安徒生的铜像,但是它的颧骨突出,面容狰狞,上面布满了翠绿色的铜锈,已经分辨不出来是湖南哪一位革命先烈的模样。

我坐在那个铜像面前,整整坐了一下午。

去年三月份在一个扯淡的文学交流会上,我第一次遇见他,他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衣领的第一个扣子空着,露出了伶仃的锁骨。

中途休息的时候,我走到阳台透透气,会场里面的空气久不流通,显得沉闷和透不过气。

“兄弟,有火吗?”他站在我身后,冲我笑了笑,扬了扬他手中的香烟,牌子似乎是黄金叶。

我摸了摸裤子口袋,将打火机递了过去。他手指修长,目光却显得呆滞,也许在那种场合呆的久了,损耗掉了灵气。

“河南人?”我问。

“河南濮阳的,你怎么看出来的?”他吸了一口烟。

“长沙人吸烟只抽白沙和芙蓉王,河南人才吸黄金叶。”我说。

他笑了笑,解释说 :“我在这上学,毕业之后留校做了老师,去年辞职了。”他看了看远处,突然问我说 :“你吸什么牌子的烟?”

“我不吸烟”我说。

他苦笑了一声 :“那就是没得猜了。”

接下来的文学交流会我们没有参加,就站在阳台上闲扯一会,他说他现在没有工作,是一个自由职业人员,理想是当一个作家,现在在写一本小说,写了一半了,但是名字还没有想好。

“大概写得什么内容?”我问他。

“没什么,反正是一个挺操蛋的故事。”他目光有些游离,分不清楚是没有睡醒还是恍惚了一下。

临走的时候,他告诉了我他现在的住址,说 :“有时间过来坐坐,租的房子挺大的,一个人住有些寂寞。”他害羞的笑了笑,我注意到,他在使用“孤独”“寂寞”这些词汇的时候,总会露出羞涩的表情,我猜测那可能是嘲讽自己的表现。

因为那段时间我一直在为党政机会写漂亮的报告公文,所以在经过了半个月左右,我才想起他给我的那个地址,它实在是过于偏僻,都快接壤到湖北的地界了,需要坐地铁一个多小时后转公交车半个小时以及走路半个小时。

在一片荒草遍地的杨树林子旁边,我终于找到了那间出租屋,它实际上是一排排用红色的砖砌成的平顶屋,它并没有林牧口中说得那么大,只是周围地方空旷,显得非常冷清罢了。

他请我吃刚买回来的武昌团头鲂鱼,里面放了很多的姜片,我没吃几口,因为这里的墙壁隔音效果真得很差,房子隔壁经常传来女人的呻吟声,我感觉他们真得是好兴趣,因为现在都已经接近下午两点。

“最近怎么样?”他问我,看得出他想转移我的注意力。

“还行吧,我刚写了一篇有关于党的十八大的文章后,才赶过来的”我说。

“那你将来真有可能成大器!”他说。

我认真地回答 :“没办法,毕竟还要讨生活嘛。”

“我就是因为写不了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精神的文章,才放弃做老师的”他冲我笑了笑,夹了一大块鱼肉放进自己嘴里。

“那个,那个隔壁是什么情况?”我终于不能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两个小年轻刚结婚,来,吃鱼,吃鱼”他又夹了一块鱼肉放进了自己的碗里。

吃完饭,他带我在附近转了转,果然,附近除了荒草地和白杨树外,就在没有其他的景色,不过,离这里很远的地方不时会传来火车“轰隆隆”的声音,但是凭声音来说,应该离这里很远。

“你最近那本小说怎么样了?”我问他。

“还在写,快结尾了”他说。

“名字想好了吗?”我问。

“有一点点想法,想取一个童话的名字”他的思绪有点飘了起来,仿佛整个人脱离了地球。

他点燃一根黄金叶,然后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递到我面前,非常诚恳地说 :“抽一根吧!”

我不好意思拂去他的美意,接过来之后,假装吸了一口,烟劲很大,呛得我不停地咳嗽起来。

林牧在这个时候仿佛说了几句话,但是我却没有听清楚,我缓过来之后,只好再一次问他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他吸了一口烟,摇了摇头 :“没说什么。”

晚上我睡在他的出租屋的沙发上,沙发非常陈旧的样子,中间破了一个洞,有一团团的棉花露了出来。

那可怕的女人呻吟声似乎又响了起来,墙壁发出“咚咚”的声音,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抬着头看着天花板,我突然有些好奇,林牧在这种环境下,他是如何睡得如此安稳和香甜。

我悄悄推开房门,在野外溜达着,天空上散落着几点明星,远处的天空蓝得发黑,周围是蛐蛐和青蛙的叫声,掺杂着火车远去的声音。我转悠了一圈后,又走回了出租屋旁,在林牧隔壁那户人家门前,我突然停了下来。

屋子里面似乎闪着微亮的光,撩人的声音隔着砖的间隙跑了出来,回荡在周边,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里面两个人的身影,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捡起了一块大的石头,狠狠冲着屋子玻璃砸了下去,也许是我喜欢听到砸碎玻璃后发出的那种清脆的响声。

屋内的人操着一口浓烈的湖南话,我似乎听见了里面的人喊着“嬲你妈妈逼”以及穿衣服的声音,我突然害怕起来,转身躲进来附近的草堆里。

湖南人手里拿着一个棒球棍,站在门外看了很长时间,周围都是风吹动野草后发出的“沙沙”的声音,湖南人看了一会后,终于放弃了,转身回到了屋子里面。

我躲在草堆里,不知不觉间竟然睡着了,后半夜被夜里的冷风冻醒,踉踉跄跄地走回了林牧的出租屋,我刚走进屋子里面,便看见林牧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咖啡。

“你去哪了?”他问我。

“附近转了转,你怎么还不睡觉?”我说。

“睡不着”他喝了一口咖啡,“一会我出去走走,你先睡吧。”

说完,他便穿着睡衣走了出去,走进了外面的黑夜里,我追到门口,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因为太困,我一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就没有追究他后半夜到底去了哪里。

过了一段时间后,我在一家书店外面再一次见到林牧,他头上裹了一层纱布,走路一瘸一拐,脖子上甚至还有大片的淤青。

“发生什么了?”我问他。

“被人用棒球棍打的”他淡淡地对我说。

“是那个湖南人?”我说。

“你怎么知道?”他有些惊讶。

我说 :“我砸过他的玻璃。”

“他那个老婆勾引我,后来被那个湖南人知道了,我们起了冲突”他说。

我想起了什么,就问林牧 :“那天夜里,你出去转转,就是为了见那个女人?”

“我们约好在白杨林里见面的,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她来迟了”他说。

我还没有搭话,他便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我那个新书出版了,改天我送你一本。”

“好!”我说。

“最近有一个比赛,只要掏五万块钱,就可以获奖,我准备试试,说不定获奖之后,我的那本书便要大火起来”他笑着对我说。

之后,他新书获奖没多久便自杀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来得及把那本新书送给我一本,我在长沙一个偏僻的书店找到了他的那本新书《皇帝的新衣》,书面装帧很差,纸张翻动之间仿佛都有一股酸味。

里面的故事很简单,讲述了很远之前有一个国家,里面只有一个公民,这个公民之后自封自己为国家的皇帝,我花了几个小时把它们全部看完,前半段的内容很像《小王子》里的那个国王,后半段讲述了那个公民在郊外的生活,仿佛成了林牧他自己的自传。

在那个不知道名字的革命先烈的铜像前,我度过了一下午,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林牧故事里的皇帝,整个国度只有他一个人,他一定是很孤独的吧!林牧的遗体告别仪式是在冬天举行的,我通过新闻才知道,丹麦那时候被一场寒潮冲击,哥本哈根下了一场大雪,市政厅广场前的安徒生铜像前淤积了一大片雪,白茫茫的,非常干净的样子。

我突然想起来,在出租屋外的白杨林里,那时候我被烟呛住,没有听清楚林牧说得那句话,现在回想起来,他也许是在对我说 :

“我有点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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