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坠入大海》第二十三章
书北冥／绘
2008年9月，白曦月读初三。
自打她得了那怪病后，她的身体就越来越差，一旦晚秋感冒了，就要等到来年开春天暖才见好转，之后她不是在感冒，就是在感冒的路上。
白翀他们早已习以为常，觉得只要不严重，不影响学习，捱过去就好了，毕竟一感冒就挂针吃药，身体会对药物产生依耐性。
也是从那时起，白曦月才发现一个小小的鼻子竟有那么大的威力。
有次，云柔在门外听着难受，忍不住喊道:“白曦月，你去把你的鼻涕给我擤干净，整天呼噜呼噜的，哎哟！听的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总感觉自己的鼻涕流出来了，可是一擦又没得。”
白曦月登时噗嗤笑出了声，“我有啥办法嘛？莫名其妙就感冒了，它自己又不见好。一天鼻子都擦肿了也擦不干净。”
“你是擤不出来还是哪门？人家听到多反胃嘛！外人来了听到也不好嘛！吃个饭都吃不下去。”
“又不是我想感冒的。”白曦月嘴里嘟哝着，拼命地擤鼻涕，“妈妈，你说我整个冬天都这么不停地擦鼻子，我的鼻子会不会比别人的厚？不然早被我擦破皮了。”
“你鼻子倒是不厚，脸确实比别人厚。”
“皮糙肉厚才经打嘛！你说这鼻子也挺神奇的。”白曦月漫不经心地说道。
“一个鼻子，能有啥神奇的？”云柔头也未抬，坐在门外抱着簸箕仔细地将里面坏掉的黄豆挑出来。
“你看我一天擤鼻涕擤都擤不完，这还不神奇呀？它就像个无底洞一样，产量也太大了，找不到哪儿来的那么多鼻涕，这也就算了，它还一天左边堵了，右边堵，右边堵了，左边堵，搞得跟个分工合作一样，配合的还倒好，分工也明确……”
白曦月的一番话令云柔啼笑皆非。
以前，白曦月除了过年会有新衣服，平时穿的都是云心不要了的。白曦月也想穿新的，可却从未向白翀他们开口，因为她知道他们会说:你都这么大人了，能不能懂事一点？现在家里条件不好，等以后有钱了给你买。
有时，她去舅妈家，云心会给她找自己不要了的旧衣服，白曦月穿在身上总是舍不得脱下来，生怕云心忘了这衣服是给她了的。即使衣服是旧的，是云心不要了的，可在质量和款式上也比她身上的好太多，只要有的穿，她就很喜欢，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有新衣服穿，谁不喜欢？
晚上睡觉时白曦月也舍不得脱掉，云伟进来看见，不禁皱眉，对云心说:“姐，你干嘛大晚上的给她找你那些旧衣服穿？都要睡觉了，裹那么多她不热啊？”
“她自己喜欢，要穿到身上，管我啥事哎？”云心没好气的道。
之后云心又软下来问白曦月热不热，让她热的话就把外面的衣服脱掉。
白曦月说不热，其实背心早就捂出了汗，但生怕脱了，二天走的时候云心忘了给她，她自己又不好意思开口要。
周泽笑瞧见白曦月身穿云心穿剩的衣服，也面色不悦地说云心:“你把你那些不要的衣服给月月，就不怕你幺姑、姑父他们多心？”
云心有些委屈，“那有啥子嘛？月月她喜欢唻！再说了，月月是我妹妹，都是自家人，有啥好多心的？”
其实，白曦月是真的很喜欢。只是，尽管那时年幼，尽管那是别人穿剩了的、不要了的衣服，在接受时，她也难免会有些不好意思。
可让白曦月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白翀有钱给云心，却没钱给她买衣服？为什么白翀对云心他们总是和颜悦色、温柔以待，而对她这个自家人却恰恰相反？为什么就算云齐去世了，云心他们的吃穿用度也依然远远比她好？
不知道为什么，按理说，她明明应该是要嫉妒云心的，云心长相好，身材好，嘴巴甜，大家都喜欢云心，连白翀也不例外，而她却恰恰相反，可她却从未嫉妒过云心，哪怕一星半点也未曾有过。
许是攒够了失望也便不再抱有幻想和希望，又何来嫉妒一说？
白曦月也曾问过白翀，问他为什么对云心比对她好，白翀当时瞪了她一眼，说:“问些苕话（蠢话）啊！我就算对她再好，她也只是个外人嘛！你是自家屋里人，那能一样吗？”
白曦月不理解，把温和亲切留给外人，把恶劣情绪留给家人，这算哪门子的自家人？谁会愿意自己的父亲总是温柔地对待别人、嫌恶地对待自己？
白曦月不禁嘀咕道:“那我还不如当一个外人呢！”
白翀瞬间黑着脸骂道:“我日｜妈滴把你养那么大白养了啊！”
“……”
白曦月看了他一眼，他又生气了，跟个火炮似的。
她不理解他们大人的脑回路，也不理解这都是些什么歪理？外人就应该温柔相待，自家人就可以随心所欲、随便对待吗？
记得刚上初一那会儿，她每周都穿着同一套廉价衣服，因为那是她唯一能穿出去见人、拿的出手的衣服。
当时班上一个女生就嘲笑她:“白曦月，你家是穷的揭不开锅吗？就只剩这一套衣服了？你每周都穿，都不用脱下来洗吗？
你让你爸妈再给你买一套呗！还是说你爸妈压根儿就不疼你，不管你？
我们家里条件也不太好，但我爸妈就从不会亏待我。”
白曦月刹时羞红了脸。
旁边有同学看不过去，搭腔道:“我说你管的才宽呢！人家白曦月喜欢穿啥就穿啥，碍得到你啥子事？你莫有事儿没事儿总想欺负她。”
“卧槽！我哪有欺负她啊！我就是好奇问她为啥每周都穿这一套衣裳。”
“人家想穿啥穿啥，关你屁事。”
“我看着难受，不行呐？”
白曦月见她们因为自己而争执，连忙说自己只是因为喜欢才一直穿的。其实她撒谎了，因为她只有那一套衣服，她觉得自己变坏了，有些爱慕虚荣。
周末回家时，白曦月犹豫了很久才同云柔开口:“妈妈，你能不能给我买一套衣服？”
云柔觉得有些奇怪，一向乖巧懂事又听话的女儿突然开口向她要东西，不禁问道:“怎么了？哪门突然要买衣裳？”
白曦月便把学校的事情跟她说了，云柔想了想，说道:“也是，现在你姑爷也在学校，你穿的太寒酸了也不太好，你姑爷面子也挂不住，我们脸上也无光。”
“……不是，这和你们还有姑爷有啥关系哎？学生在学校是为了学习，又不是去参加选秀比美，只要符合规章、干净得体，我爱穿啥穿啥，这是我的自由。算了妈妈，莫（别）买了，反正我又不是没穿衣裳。”
云柔沉着脸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剥着花生，过了很久，她才开口:“等过阵子有时间了，上街去给你看看。”
“算了，不用。”白曦月说毕便进屋看书了。
对于他们的话，她将信将疑，并不抱太大希望，有是幸，没有，就放宽心。
不知道为什么，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办法像别的孩子那样心安理得、幸福愉悦地接受父母的馈赠，就算家里条件好了，哪怕只是一件衣服、一点零花钱，她都觉得非常愧疚、自责，甚至是痛苦。哪怕她只是稍稍停下脚步休息一下，哪怕她只是太开心，她都觉得那是一种莫大的罪过。
也许，是成长环境所致，也许，是白翀他们的教育方式和她从小到大被灌输的思想所致，又或许，是那份爱……太沉重了。
她就好像被白翀他们操控着，她很累，却什么也不能说，因为她再清楚不过，即便说了，也是徒劳无益。
夏黎曾说:“曦月不适合生活在这个年代，这个年代虽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但也没有别人想象的那么坏。如果曦月是出生在古代，一定是一位饱读诗书、极富才情的女子，定能名扬四海，流芳百世。”
“曦月是那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类型。”
“曦月太听她爸爸妈妈的话了，这样父母确实开心，也省事儿，可是人的一生会犯很多错误，有些错误尚且可以及时挽回，而有些错误这一辈子也无法挽回。要知道，有时候，父母说的话、做的事不一定就是对的，也不一定总是对的。”
“曦月你太懂事了，我并不是说你懂事不好，只是我觉得你这样会很累。有时候，一个人太过懂事了反而不好。我们现在还只是个孩子，你不用一个人背负那么多，你只需要每天开开心心地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好好学习，不用去考虑那些大人该思考的问题。小孩子就应该干小孩子该干的事情，会哭会闹，会笑会撒娇……”
白曦月虽然面上佯装轻松自在，口口声声说自己不累，但其实早已身心俱疲，究竟累与不累，她自个儿心里比谁都清楚。只是很多东西，不是她说想摆脱就摆脱的掉的。
时间一长，连痛苦和失望也都习惯了。
攒够了失望，再次遇见，便也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书北冥／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