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管先生的悲秋
文/明月行歌
01
城管先生的悲秋周六晚上吃夜宵的时候,对坐的大头一口接一口叹个不停的气。
实在败人吃烧烤的兴致,我越听越烦,猛灌一大口冰啤酒,实在忍不住噎他一句:“一天天整得跟个林黛玉似的愁眉苦脸的干啥?你瞧瞧你一个二十三四的年轻小伙,愁成什么样了都。”
大头依旧是紧着皱成“川”字的眉:“我着急啊!”我咬了一口油炸鸡柳,含糊不清的问:“着啥急?”他长叹一口气,说:“着急想娶媳妇啊。”
“你老子可是省公安厅副厅长,还愁娶不着媳妇儿?”我不相信。
大头白了我一眼:“是我娶媳妇儿还是我爸娶媳妇儿?我妈给我介绍的那些人我见都不想见,我是烦恼此生与真爱无缘了,懂吗?真爱!”
我回他一个白眼,说:“你说你做个城管,整天跟那些街头的小商小贩们打交道,都是些四五十的大叔大妈,去哪儿遇见真爱?”
“你以为我愿意跟大叔阿姨打交道?”他说。
“那你辞职呗。”
02
城管先生的悲秋他却突然沉默了,抿了一口啤酒,静了许久,才慢悠悠的开口:“不辞。”
“为啥?”我问。
他砸吧砸吧了嘴,眉头忽然舒展开来了,说话腔调像极了《百家讲坛》里说书的先生。
说来也巧,大头是在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认识林姥姥的。
这个城市的夏天气温高到离谱,同事小李都跑了门口便利店买了多少趟雪糕止暑,隔不绝源源不断的酷热。
燥热生了情绪,连带执行任务的时候,小李也是凶巴巴的。
一下警车,对一众影响城市道路美观的小摊贩们怒目而视,对此类为自己增加工作量的群体,一丝好感全无。
不知是哪处响起了一句呼喊:“城管来了!”路边俨然聚集成一个小集市的摊贩们纷纷作鸟兽散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毕竟动作慢了是免不了一通罚扣的。
小李逮着一个骑电三轮卖水果的的小商贩,怒目圆睁,中气十足的嗓音,教育得那个卖菠萝的中年阿姨大气不敢喘两口,饱经风霜的脸上堆着笑,一边将削好用塑料外壳包装好的菠萝,一个劲的往小李怀里塞,一边低着头道歉求他多担待。
03
城管先生的悲秋一旁的大头巡视了一圈,注意到不远一个佝偻着脊背,想拼命加快速度收拾菜摊的老奶奶,下意识的“慢着”吼了出口。粗犷的嗓音着实能将人吓一跳,他快步逼近。老人有些慌了,被岁月揉皱的脸上满是歉意,浑浊的眼珠看向大头:“不好意思啊,俺给您的工作带来不小麻烦了。”
“着个屁急。”大头脱口而出,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语气可能不太友善,本着文明执法,尊老爱幼的个人良好品质,他轻咳了两声,刻意放柔了语调:“没事没事,您慢着点,小心着身子骨,老人家挺不容易,今天咱就全当没看见。”
老人听了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很感激的点头致谢:“谢谢您,谢谢您了……”大头放下了手上的警棍,干脆帮老人整理起了菜摊,说一茬是一茬的同老人搭话:“咋不去农贸市场卖?”
老人见大头也没啥恶意,话也渐渐多了起来:“俺这些菜一块钱一把,去农贸市场卖的话,换的钱还不够交管理费的。”
头一回见着还带帮自己收拾摊子的城管,老人心里头觉着感激,说什么也要抓一把空心菜送给大头:“俺这菜刚从地里起上来的,嫩着哩,您千万别嫌弃。”
大头推脱不过,秉持着公正办事,不收受一丁点贿赂的原则,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干脆将老人的青菜买了,拢总就是几十块的事。老人本就觉得受了恩惠,千推万阻,如何都不肯。大头懒得你来我往,拿了一把青菜,塞给老人一张百元大钞,留了一句“不用找了”,坐上警车,一溜烟跑了。
04
城管先生的悲秋这事,大头以为也就这么过去了,没曾想,一个礼拜后,又在同样的地方遇到了老人。
还是同样呼喊“城管来了”之后熟悉的桥段,只是这一次,手上只拄着拐杖的老人一眼瞅见大头就迎了上来,拉住他的衣袖,让他等一下。
随后,动作颤悠悠的从兜里掏出来一个被塑料袋包得严严实实的物件,里三层外三层的打开,露出一叠收拾得很整齐的毛票,说:“您上次搁我这买菜的钱,还没找给您,这儿一共是九十九块钱,您数一下。”
大头见这架势,不知是该感动的哭好还是笑好:“您就收着吧,不用找了,全当我这个后生孝敬老人就好了。”
说完又是一顿推来推去的话,老人心里感激得很,说什么也要请大头回家吃一顿饭。老奶奶实在坚持,大头推不脱,同意了。
老人姓林,暂且叫林姥姥吧。林姥姥家住在郊区的一众旧房中最矮的一座,除了自己,家里还躺着一个中了风,卧病在床的老伴。见有客人来访,行动困难的老人也表现得很开心,躺在床上朝大头很和蔼的笑。
林姥姥指了指房间的矮凳,示意他坐,自己则拄着拐杖,行动略显迟缓的去厨房忙活了。大头坐在逼仄阴暗又有些潮湿的房间里,同床上的老人交谈了起来。老人的耳朵有点背,说话语调也很慢。
大头从交谈中得知,老人几年前还有一个年轻的儿子,中专毕业后就在一家汽修厂打工,不幸的是,在一次维修事故中,吊车绳断裂,在车子底盘下工作的儿子被压在下面,人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就已经断气了。
05
城管先生的悲秋说话时,老人浑浊的双目看着大头,满目柔和。老人说:“要是俺儿现在还在的话,也像你这么大个儿了哩。
悬在头顶的老灯泡光芒有些昏黄,微弱的光打在床上的老人身上,盘旋的蚊蝇成双,大头心里却生出来浓烈孤独,化不开。无情约莫才是岁月最本质的模样。
大头说:“也不是非做城管不可,就是,不想辞职。”这一次,换我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后来,年关时候,大头同我去林姥姥家拜了年。他给两个老人包了两个红包,祝他们长命百岁。林姥姥满心欢喜,脸上一直带着笑,留我们吃了中饭,让我们多坐一会,再多坐一会。我就和大头搬了小板凳,在林姥姥家门口坐到了垂暮。
支着下巴,将西边将未落的夕阳看了许久,我说:“你放心,我指定给你介绍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姑娘。”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