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何不嗣音
文/云何其优
(壹)
已入冬,庭院里的枯木被积雪压折了枝头。寒风凛冽,穿过宽广的衣袖,令人身形一颤,心底生寒。
钟粹宫烛光曳曳,笼罩着一股暖意,玉炉升起缕缕青烟,殿内萦绕着海棠的熏香。
褚云跪在殿堂中间,她将头深深埋进臂弯,看不清容颜。
殿堂上,穆嗣音目光紧锁在手中的两张字迹如出一辙的药单上,神色微异。
显然,他右手的药单上多了一味药:五行草。
良久,穆嗣音收回目光,起身走近她,“燕王府的人……”
他蹲下身,从腰际抽出一把匕首抵着她的咽喉,目光越发冷邃,“穆嗣斓派你来谋害皇子,是等不住了?”
她偏头避开穆嗣音的目光,脖颈擦过锋刃,溢出一串殷红的血珠。
痛楚袭来,她眉稍微蹙,反射性的推开穆嗣音。
未料到她的反应如此之大,穆嗣音一个重心不稳,后退一步,匕首的锋芒闪过她的眼眸,在匕首上印出两个瞳孔。
竟是重瞳……
穆嗣音目光微滞。
褚云似乎受了惊吓,将头埋的更低。
太监总管从殿内出来向穆嗣音禀告:“皇上,孜嫔娘娘已无碍,皇子也保住了。”
她身型微征,竟有一丝庆幸。
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入穆嗣音的眼睛里,穆嗣音起身道:“即使皇子无恙,朕也不会饶了你。”
“想活命……”穆嗣音挑唇一笑,一字一句道:“除非置之死地而后生。”
褚云目光深深停留在穆嗣音身上,她感觉自己陷入了穆嗣音的圈套,并且深陷其中。
(贰)
是夜,褚云跟着太监总管穿过重重宫殿,朝着御书房走去,路上她忍不住问道:“公公,皇上召奴婢来御书房有何吩咐?”
太监总管并未回头,依旧快步走着:“皇上赐你典侍,让你贴身侍奉,至于其他的就不得而知了。”
到了御书房,太监总管让她在外边候着,自己进去向皇上禀报,不一会儿,他出来传达穆嗣音的旨意,穆嗣音让她在这儿上夜。
她欣然接受,送走公公后,她靠着门坐下,寒风吹起她单薄的衣衫,她蜷缩着身子,将冻的通红双手放在唇边,一阵哈气。
天空慢慢的飘起了雪,她伸手接住一片雪花,一丝凉意袭来,是雪在指尖融化。
大雪依旧下着,她身体一点一点冷下去,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朦胧中似乎又见红梅树下,少年舞剑,飒爽英姿。
浮世繁华,已碎了心魂。
指尖缓缓滑下,唇角微扬,任白雪落满了肩头。
她是被穆嗣音踹醒的,朦胧的睁开眼,就看见穆嗣音冷着脸俯视她。
明明很厌恶的神情,为何她竟从他眼中看出了一丝慌乱。
她苦笑一声,他怎会为她流露出那样的神情。暗暗咬了一下唇角,起身领罪,肩上的披风掉了下来。
目光落在地上的披风上,她惊愕的抬眸,正好对上穆嗣音冰冷的目光。
微微起唇,半响说不一个字来。
穆嗣音并不理她,目光掠过地上的披风,面色微凝,转身走进御书房,并且让她也进去。
她愣了一下,拾起地上的披风,用手掸去上面的雪,跟了进去。
室内很暖,她的脸上渐渐回升起一丝血色,猜不透穆嗣音的心思,她索性跪在地上等候发落。
穆嗣音揽起一大堆奏折扔到她身边,她疑惑不解,正欲开口讯问,穆嗣音指了指她身旁的奏折,还有案台上堆积了数月多的奏折开口道,“朕看你模仿字迹出神入化,这些奏折你代朕批完,不过朕只给你五个时辰。
穆嗣音明显是在刁难她,这么多奏折一般人看都看不完,她怎么可能批完。
她找借口推辞,“皇上,奴婢只是典侍,没有待阅的资格。”
“朕给你这个资格”,穆嗣音警告她道,“到时候若是批不完,朕绝不会放过你。”
穆嗣音出去了,独留她一人在御书房,面对着如山堆积的奏折,她无声的叹了口气,埋首批阅。
穆嗣音回来时就看到褚云爬在奏折堆里睡着了,发丝遮住了她的容颜,穆嗣音不禁伸手替她捋顺了发丝,见她搂着肩,穆嗣音随手将她放在旁边的披风拿过来披在她身上。
她感觉到身体上的异样,警惕的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便是穆嗣音那张俊美的脸,她一个激灵,身子向后倾斜与离穆嗣音保持一定距离。
“皇……皇上。”
“奏折批完了?”,穆嗣音努力克制住心中的跳跃,想要得到最后的确认。
“奴婢,批完了”,她拿起身旁的奏折一一翻给他看。
果真是她,得到鉴定,穆嗣音像是重新找回挚爱之物,将她拥在怀里,此生不愿再放手。
我真的找到你了……
(叁)
她到御书房上夜已半月有余,自从第一次在外上夜受了寒,穆嗣音不仅不让她上夜,反而还让她住在了隔壁。她猜不透穆嗣音的心思,也不想去猜,摇了摇头集中注意力看手中的奏折。
突然,她目光猛的凝结在手中的奏折上。
里面夹着一封密函,她打开信函里面的内容让她的面色越来越紧,全是燕王密谋造反的证据
每次她批的奏折都是穆嗣音挑的,那他应该看过了,只是为何穆嗣音要让她看到,他想做什么?
“阿云,何事如此出神?”
熟悉的声音传来,她的手一颤,抬头就看到穆嗣音和身旁那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王……王爷!”
穆嗣斓浅浅一笑,“许久未见,阿云可有想本王!”
“既已是宫内之人,宫外之物还是少些留恋”,穆嗣音冷眼看她一眼,冷冷道。
气氛骤然变冷,她默默低下头,穆嗣音是想让她认清现在的形式。
“也罢,阿云在王府可没这殊荣,皇上这是让她仿效褚家长女御前待诏?”,燕王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折子上,意味不明的说。
听到褚家,她袖中的手紧紧握住,脸色微微发白。
“仿效?若就是其人呢!”
闻言,她袖中禁握的手更加重了几分,指节掐入掌心,一阵生疼。
“奴婢身体不适,先退下了。”未等穆嗣音应允,她就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一出殿门,她深深呼了一口气,一路上心事重重,穆嗣音为何那么说,难道他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那为何他没说出来!
驻足脚步,不经意间走到了冷宫,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爬上墙头,跃了进去。
院子里都长满了枯草,比当年更加荒芜,唯有院子里的那株红梅,依旧傲雪独绽,一片殷红。
“你……还记得这!”穆嗣音从她出来就安置了燕王,紧跟其后,轻声道。
“皇上早就认出了奴婢,却故作不识,自是与奴婢绝了关系!”
“阿云,我也不想这样”。
她苦笑一声,是什么让他们变成如今这样,或许一开始便错了!
她也曾风光无限,褚家长女,傲娇不输任何皇亲贵胄。
那时她才九岁,天资聪颖,备受先皇宠爱,一直养在深宫。皇上让她担任御前待诏,开本朝女子之先河,一时风光无限。
世人皆知,她是皇上钦定的太子妃,宫中人皆谄媚,后宫妃嫔借她博取皇上的宠爱,万事都礼让她三分。
只是后来一切都变了,若不是她起了私心,或许多年以后她会成为太子妃,光耀门楣,或许,褚家也不会被她连累!
(四)
皇帝寿辰那晚,她借着身体不适偷偷溜出宴会,一个人在皇宫里上窜下跳。
平日里,周围都有嬷嬷约束她,好不自在,虽说她们不敢拿她怎样,但毕竟是皇宫不是自己家,而且她不想皇上讨厌她,现在没有了宫人的约束,在家里的那股野性又燃了起来。
她走到一处偏僻的地方,破旧的宫宇映入眼帘,宫殿内泛着昏黄的烛光,破旧的大门紧锁着,她好奇心一起,通过院角的枯木爬上墙头。
腊月的寒雪下的格外的白净,满天飘舞的纷纷白雪未若柳絮。
庭院的红梅开的极艳,任雪落满枝头。
树下少年持剑飞扬,墨衣翩翩,恍若神祗。
她看的痴了,未想暴露了身份,只是那一眼,便是天涯,此生注定为此沦陷。
“是你……”,少年眉间轻皱,露出一丝厌恶。
他认识她,只是为何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儿,带着疑惑,从墙角顺着枯木下去。
穆嗣音看见她已经很是厌恶,没想到她竟然还进来了,语气又冷了几分:“出去。”
“才不”,她向他做了个鬼脸,继续朝他走来:“我好不容易才出来,还没玩够呢!”
“你是……”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剑光一闪,穆嗣音将剑横在她脖子上,剑光闪过眼眸,映出她的重瞳。
穆嗣音似乎微微一愣,继而冷声道:“找死”。
她从未见过如此场面,当即白了脸色,忍不住往后退去,因为害怕,脚底打着颤,不注意便被脚下的碎石绊倒,脸颊划过粗糙的砾石,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鲜血顺着往下流,伸手去摸疼痛的脸颊,却摸得满手是血,当即她的脸色变得惨白,鼻子一酸,泪水如般潮水涌出,大声哭了出来。
穆嗣音一时不知所错,他本想拉住她,却慢了一步,他没想伤她,只是想吓吓她,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殿外巡逻的宫人听到她了哭声,不久,便有宫人推开了沉重的宫门,一群宫人鱼贯而入,向两旁让开,中间走出一抹明黄的身影向她走来。
皇上看到她满脸血污的在地上哭泣,转头愤怒看向神色木然的的穆嗣音,蹲身将她搂起,揽在怀里,轻声安慰。旋即起身,一巴掌打在穆嗣音脸上。将他打的头一偏,向后退了几步。
许是气急,穆嗣音的半边脸上映出猩红的掌印,唇角溢出一丝殷红。
原本还在皇帝怀里抽泣的她,顿时停止了抽噎,浑身忍不住的颤抖,最终晕了过去。
皇上眼中快速闪过一抹痛色,转顺即逝,却不像是对她。
晚上她醒来,避开守门的宫女,偷偷向冷宫跑去,寒风将脸上的绷带吹的松动,原本受伤的地方,又被扯的生疼。
到了冷宫,她向之前一样顺着枯木爬了进去。
穆嗣音笔直的跪在院子里,身形单薄,落的满头是雪。
她在假睡中听到,皇上罚穆嗣音跪在冷宫中反省。她这才也知道原来他是皇后嫡子穆嗣音,许是皇上想起了他这个儿子,去年才被封为祁王。
她不知道为什么皇上不喜欢他,将他和他母后禁足在这冷宫中,她只知道,从今以后她要保护他。
她蹑手蹑脚的走到穆嗣音面前,将披风解下给他披上。
穆嗣音却并不领情,随手抓过披风扔了很远。
“你……干嘛”,她跑去把披风捡了回来,抖了抖上面的雪迹。
“别来烦我,免得又伤了你尊躯,连到累我。”穆嗣音冷冷的撇了她一眼,一脸厌恶。
她轻哼一声,不跟他计较,:“既然你这样说,那你就要听我的,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要是敢反抗,我就告诉皇上,到时不仅是你,连你母后也要受牵连。”
“你、敢”,穆嗣音咬牙道。
“你觉得我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吗?”她吓唬他道。
穆嗣音埋下头,不再理会她。
她看穆嗣音不再反抗,狡黠一笑,将披风从新为他披上,穆嗣音也没反抗。她又从袖中掏出两个用帕子包着的熟鸡蛋,在他脸上轻敷着。
穆嗣音脸上的掌印肿的发紫,被她这么一敷,他吃痛,轻嗤了一声。
穆嗣音注意到她被烫的通红的掌心,食指间还破了皮,一时间心里别样滋味,之前的厌恶慢慢淡了几分。
他以前听别人说过,她好像是很怕痛的吧!
“抱歉……”
“嗯,我收下了!就当互相抵消了。”她抬起头,莞尔一笑。
穆嗣音看着她的笑容,不禁唇角微扬。
(伍)
月没过柳梢,隐晦的散出一抹微茫,寒风吹佛着枯木,瑟瑟呜鸣。
一抹黑影跃进凤栖宫墙头,悄无声息的躲开宫女的视野,从侧面进入内室。一身鎏金锦云凤袍的太后端坐在梳妆镜前,身旁立着两个侍女。
黑影一步一步靠近太后,掌中的匕首慢慢露出锋芒。
太后无意间从镜中看到黑衣人向她靠近,猛的转身,头上的珠翠响起一阵清脆的声响。
旁边的侍女反应过来,大声呼叫,引人前来救援。
知道身份败露,她快速闪到侍女面前,抬手打晕她们,然后匕首一转,直刺太后。
就在匕首逼近太后要害时,孜嫔闪现到她面前,出手救下太后,然后与她交锋,知道形式不利,随即逃了出去,孜嫔紧追出去又与她过了几招,渐渐她处于下风,被孜嫔一掌击中要害,匕首落在地上。
她吃痛,拔出发簪在她脸上划下一笔,趁她不备,越过墙头迅速逃走。
次日,太后和孜嫔带着一群宫女来到御书房,来势凶凶。
穆嗣音正在案上批阅奏章,眉头慢慢紧皱,隐隐有一丝怒气。
她拿着诗本,目光落在《金缕衣》上,心中默念: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果真是褚家长女,大难临头,还能心如止水。”孜嫔戴着面纱跟着太后走进来,向穆嗣音行了宫礼。
“母后到朕这来,有何要事?”穆嗣音起身向太后行了一礼,冷眼扫过孜嫔,“不在宫中养胎,来此逾越”
“哀家昨夜在宫中遇刺,若非孜嫔,皇上现在怕是该披发缟素了。你如此维护她,你可知她就是当年的褚云,如今燕王府的幕僚?”
“朕知晓,但母后说她是刺客有何证据”,穆嗣音不想与太后发生正面冲突,同时他也不想她受到伤害。
“孜嫔,你说!”太后示意孜嫔将昨晚之事托出。
孜嫔并未真实说出实情,她虽刺杀太后并遂,但未曾杀过太后身边的宫女,孜嫔却言之凿凿,陷害于她。
孜嫔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你可认罪。”
只有她看到了孜嫔唇上快速描绘的两个字:李立…
“够了,朕身边的人还轮不到别人来质问,孜嫔是该静静心了。”穆嗣音冷冷道。
“皇上还是要维护她!”太后微闭凤眸,下了决心要处罚褚云。
穆嗣音不想忤逆太后,暗叹一口气,转身走到褚云面前,深深注视她,郑重其事的说:“朕只问一遍,不管你说什么朕都信。”
“你可曾害人性命!”
听到这句话,她的瞳孔骤然紧缩,目光失焦,微低了头。
良久,她缓缓抬起头,惨然一笑:“有!”
(陆)
斜斜的月影透过窗柩照射进来,给昏暗的天牢增添一分光亮。
稀疏的雪屑飘落进来,印在干草上,多了些许湿意。
她蹲在角落里,将头埋进臂弯里来缓解寒意。自从上次在御书房承认杀人,被太后关进天牢后,已有旬日,期间无人探望。
也是,谁?还会在乎她。
“为何要承认”。
紧缩的心一颤,她缓缓抬头,凭着微弱的光线,慢慢显出穆嗣音隐翳的身影。
褚云沉默了小会儿,将心中早已想好的措辞说出。
穆嗣音明显不相信她话,“阿云,若是你有难言之隐不妨告诉朕?”
她身形微滞,努力克制自己,“皇上,你多虑了,奴婢是燕王府出来的人,自然要替燕王办事。”
穆嗣音默立良久,昏暗的光线隐逸了他脸上的神情,“如此,朕也不勉强你,过段时日朕便放你出来。”
穆嗣音转身离去,蓦然回首,“燕王反了!”
她双手环肩,将下巴抵在臂膀上,神情默然。
延伫片刻,他毅然离去。
许久,她才回过头来,眼角留下一抹不易察觉的泪痕,伸出右手,竟颤颤发抖。
她确实杀过人,她辜负了先皇的期望。
年少时,她深深爱慕穆嗣音,那时穆嗣音不受宠,受尽衹辱。她经常暗中帮助他,只是,不知何时她的私心竟萌了芽。
先皇弥留之际,让她代写册立诏书,册立太子登基,也就是如今的燕王。
然而当时太子的母妃瀛皇贵妃得势,若是太子即位,穆嗣音和皇后都将绝路。
当她和总领太监李立去金殿公示诏书时,她将李立骗到禁庭趁他不备拿起桌上的花瓶,狠狠的砸向他的脑袋,由于她力气太小,只是将他砸痛,李立随即反应过来,伸手抓她。她过于害怕,就着手上的花瓶接三连续的砸向李立,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手疲软下来,当她慢慢睁开双眼,李立已被她砸的满脸是血,她颤微的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早已没了生息。
她虽害怕却怀着一丝侥幸,片刻不敢耽误,快速回到御书房,重新拟了一份诏书。
她将先前的诏书装在陶罐里埋在冷宫的红梅树下,至今未曾看过一眼。
若是当初她事前多看一眼,她和穆嗣音也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
处理好一切,她一身素衫,双手捧着诏书走进大殿。殿下跪着大臣,皇后也位列其中。她一步一步迈上台阶,走到中心位置,转身俯视众人。
台下的人心里都紧绷着一根弦,他们各自有党派,若是即位的他们支持的一方,他们极有可能成为政治的牺牲者。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皇子穆嗣音为政以德,爱民如子,承天命,特册为新君”,她清泠的声音传遍整个大殿,响起一声声回音。
台下之人要么紧绷的弦断了,面色隐晦,要么松了口气,面上尽是得逞之意。
皇后勾唇一笑,扬起明艳的面庞,伸出双手迎接诏书。
她走下台阶将诏书交到皇后手上,微微倾身,低声道,“禁庭”。
(柒)
她是被冷水泼醒的,寒冬腊月,刺骨的寒意迅速传遍全身,湿露露的衣衫紧贴皮肤,一阵颤立。
她勉强睁开双眼,看到的是孜嫔那张妍丽的脸。
“你还真有本事,不仅皇上处处维护你,连燕王都为你谋反,果真是褚家长女”,孜嫔讥笑道。
“孜嫔娘娘这是在妒忌?”她匍匐在地上勉强的撑着手,微支起身体。
孜嫔弯下腰,拎起她的衣襟,用手佛开她脸上湿漉的碎发,目光越发清冷,“你以为你做的事无人知晓?”
“蓄意谋反,以下犯上,皇上肯放过你,不代表太后也会放过你。”孜嫔猛的甩开她,转身退到一边,示意狱卒按住她。
“谋害太后,意图谋反,赐鞭刑”
狱卒得到命令,将她绑到刑具上,上了鞭子。一鞭一鞭悉数落在她身上,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她紧咬下唇,硬是没有喊出来。
倾刻,她黛青色长衫上交织出一条条血痕,满是殷红,有的地方衣服破碎露出大片狰狞的肌肤。
她实在忍不住疼痛,头一偏,晕了过去。
孜嫔斜睨了她一眼,解下披风,罩住她的身体。
吩咐狱卒看好她,孜嫔面色沉闷的走出天牢。
雪越下越大,屋顶又添一层积雪,整个皇宫笼罩着一股沉郁的气氛。
隐约感觉到身边有人,她缓缓撑起沉重的眼皮。燕王将她抱在怀里,嘴上唤着她的名字,眼中一片寂然。
见褚云醒来,他眼里迅速染上一抹欣喜。
“王爷……”,她嘶哑的挤出两个字来,忍着喉咙的巨痛继续道:“属下未能刺杀太后,辜负了王爷的期望。”
“阿云,若非你从穆嗣音哪里获取兵符,我也无法掌握兵权,只是我们之间不应如此疏离”,燕王眉梢微蹙。
“王爷,有些事做了就回不了头了,终究是我欠你的”,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在眼前,泪水在眼角氤氲。
终是低不住身体上的疼痛,她在穆嗣斓的怀里又晕了过去。
她是在大雪夜醒来的,她被燕王救出天牢已数日。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不时还会一阵疼痛。
她翻身下床,披上一旁的披风向外走去。
一打开门就有一大股寒风迎面袭来,窜入她宽大的衣袖,凉透了肌肤。
端着热水过来服侍她的婢女见她醒来,欣喜道:“云姐姐,你醒了!”
她见是王府以前的熟人,微微颔首,“王爷在何处?”
婢女有些支吾,明显不想她让知道,但是对着她灼灼的目光,她只好如实回答。
原来,在她昏迷的这几天,穆嗣斓发动了政变,掌握了朝政大权,逼死太后,诛杀了一些维皇党大臣。现在在与皇上较量,谁胜谁负未可知。
褚云的心紧紧一缩,对太后的死她能无盅于事,可是对于穆嗣音和穆嗣斓,他们谁受到伤害,她都不忍。可是,促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是她。她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自怨自艾。现在她只想尽最大努力减轻他们之间的冲突。
出了王府她迅速朝着皇宫跑去,路上积雪没过她的裙裾,浸湿了鞋袜,湿漉漉的冰冷。风雪迎面刮过,刺痛了面颊,身上的伤又隐隐作痛。
原本燕王才是褚君,若非她私心作祟,他也不会失天下和至亲,他也不会谋反,在史书上划下屈辱的一笔。
褚家也不会被灭门,她也不会失其所有,从一开始她便走入了绝境,从此画地为牢。
(捌)
夜,渐渐加深,显的室内的烛火异常明亮。
她从宫人的口中探知,在这几日,皇宫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穆嗣斓夺了军权,将皇上囚禁在液庭。现在朝廷上全是穆嗣斓的人。
液庭外满是禁军把守,宫内有许多暗道,许是他们还未知道,她从暗道进入,无一人发觉。
穆嗣音坐在案上,执笔朱绘,与平日不同,嘴角竟有一丝惬意。
她走到他身边,见他无事,心中紧绷的弦才得以松懈。她本想向他道歉,微启朱唇,却是发不出一个字,如今,她连道歉的资格都没有了。
“你看,寒梅遗世孤立,却终究抵不过风雪的肆虐”,穆嗣音点完最后一笔花蕊,偏头看了她一眼,似有无奈。
寻着他的目光看去,入眼的是一副孤雪寒梅图,风雪肆虐,压低了梅枝,几点雪碎点缀着殷红的花蕊,无限寂寥。
初看除了画风苍劲外,与其他字画一般无二。若是仔细一点,便会发现其间零散的雪沫连起来竟是一副地图。
她眼眸蓦然睁大,这是一副出宫地图,只是她有些不解,既然他有逃生的路为何依旧待在这里,他为何要让她看到。
她投以疑惑的目光,穆嗣音并不打算告诉她实情,只说若是那天在厌倦了皇宫,身不由己就出去看看。他扬手将桌案上的红墨打翻在画上,转眼间,画被浸了个透。
因为他知道,凭她的记忆力,早已记住。
她不能久待,她怕穆嗣斓对他不利,临走时她对他说,她一定会救出他来。
穆嗣音只是笑,不答。这笑让她的心很不稳,她隐隐觉得她终将失去什么。
卒日,孜嫔来找她,如今的孜嫔,早已不复当日。她头上的步摇随意的坠着,头发松散,额前垂下几缕发丝,形容枯瘦,她手中托一个木盘,上面是一碗黝黑的药。
孜嫔走到她面前跪下,将托盘放在一旁,垂下头,几近哀求道:“褚云,易孜凝此生从未求人,今天,我求你,救皇上”。
她静默良久,孜嫔抬起头,泪痕湿了发际,露出惨淡的笑容,“你其实是爱他的吧,不然你也不会为他做到如此地步,真羡慕你,付出还有回报,不像我,就算倾其所有,也换不来他一顺间的倾心,他心里至始至终只有你。”
身为大将军之女,从小便有着同父亲一起征战沙场的愿望,直到遇见穆嗣音,她放下了心中的伟略,恢复女儿家柔软的一面,入了宫闱,成为他万千宠爱中的一个。
原以为她有了穆嗣音的孩子她会被不一样的对待,然而他的心只留在他身边的婢女上。后来她从太后口中得知她就是褚家长女褚云,当初褚云为了穆嗣音改了诏书,还杀害了李立,却被太后当做隐患灭了褚家满门。
她未曾想到褚云为穆嗣音竟做了那么多,与她的付出相比,她又算的了什么呢?
“褚云,穆嗣斓虽然现在掌握了大权,但他对我父亲还是有所顾忌,现在还不能杀我,而我肚子了的孩子是他极大的威胁,现在我可以自行了断并让我父亲拥护他,但我只有一个要求,不惜一切都要救出皇上,你可答应?”
良久,她才道:“我答应……”
孜嫔炫丽一笑,无憾的端起药,一饮而尽。
她想出手制止她,其实孜嫔不如此,她也会救穆嗣音,但转念一想,如此也好,她总有一天会成为政治的牺牲品,与其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受尽后人辱骂,还不如落个贤妃之名,被传为一段佳话。
听孜嫔讲,穆嗣音受了重伤逃出了液庭,不知所踪,情势很是危机。
若是他想见她,他会去哪里……
突然,她想到了——金銮殿
殿外寂寥无人,她推开沉重的大门试探性的走进去,立马便有一大股血腥味充满鼻腹。
殿内很黑,她点起随身携带的的残烛,借着微茫的火光,寻找着穆嗣音的身影,最终,她在殿阶下找到了他。
才短短数日,穆嗣音已变得颓废异常,他双眼禁闭,全身布满血污,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凝结成痂,嘴角还有一抹鲜红的血迹,应是不久前流下,她的心被狠狠的揪在一起,喉咙哽咽。
她走到他身边蹲下端正他的身体,让他靠在她身体上,她用衣袖试着擦去他脸上的血污,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等候的人到来,穆嗣音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眼,“别哭,我会舍不得走,那样太痛苦了”
“阿音……我一直心悦于你,从前不敢正视自己的过错,现在愿意放下一切爱你,却为时已晚,我真的错了!”
“我从未怪过你,我只怕守不住你,看你离我越来越远”,穆嗣音伸出颤微的手拭去她的泪水,却将手上的血污印到了她的脸上。
他手心紧握,自嘲一笑,他竟也会如此落寞。
她紧紧握住他收回的手,想要挽救最后的希望。
“我原以为他得到了江山就会放下仇恨,没想到他还是出手了,但我不怪他,毕竟欠他太多!”
“人间还有那么多美景,婉约江南,大漠风沙……此生是无缘见到了……还有你……”
他的身体一点点凉下去,神情慢慢变得不清,他的唇微微动着,好像在说些什么。
他的身体在自己怀里慢慢凉了透,她目光呆滞的紧紧抱住他,直到穆嗣斓找到她,她的身体已然麻木,泪早已干涸,却依旧维持着那个动作。
穆嗣斓紧紧握住手,目光一直注视着她,眼里全是落寞……
穆嗣斓册立她为皇后,丝制局连夜赶制出的凤袍,锦绣凤跃,明妍似火,宫女让她试穿,她只是纯属配合,任由她们在她身上拾缀。
脑海一直浮现出穆嗣音死前的画面,突然,她读懂他最后的唇语,她猛的推开旁边的人跑了出去。
最后,他说:梅花谢了。
她一路跑到冷宫,殷红的凤袍与积雪映寸,浮光掠影。衣服长长的摆尾拖在地上,浸染了一大片。
这次她是从正门进去的,冷宫的门早已被岁月侵蚀的残破不堪,微微用力就能推开大门,她跑到院子里那棵红梅树下,用手一层一层扒开它的根部的积雪,直到指尖被冻的通红,才从下面挖出一个罐子,里面是一卷上了年代的皇绢布。
(尾声)
元熹元年初,新帝大婚,举国欢庆,然而金銮殿上却始终不见皇后出现,群臣纷纷私下窃语,穆嗣斓坐在皇椅上,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了下去。
他无声的摆了摆手,群臣会意都纷纷退了出去,金殿的大门缓缓关上,他隐身于无际的黑暗之中。
许久,他嘴角微扬,眼里尽是无奈,“终究还是留不住你……”
辽阔的江面上,飘荡着一叶孤舟,一袭烟青色长衫的女子迎风而立,微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张清秀的脸。
她离开皇宫已半月有余,在冷宫她挖出了曾经她亲手埋下的即位诏书,她没想到先皇心中的即位人竟是穆嗣音。先皇真是好谋略,为了保护嫡长子不受他人迫害,用一生编织出这一场好戏,骗了她,也骗了所有人。
她,不过是先帝的一颗棋子,只是先帝未曾料到,她竟会改了诏书,即使一切又回归原点,这场早已谢幕的戏最终还是陪上了她的一生,连带着她的挚爱一起为它拉上最后的帷幕。
她勾唇浅笑,锦绣山河于你无缘,我便替你看遍江南烟雨,大漠风沙,漠北极雪……
云何不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