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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身之所

2019-05-19  本文已影响15人  空山石水

1

李山最初住在一个老式的四合院里。那是爷爷住过的房子。

土坯结构,冬暖夏凉,就是潮汽湿重,且常有肆无忌惮出没的老鼠。

老屋坐西朝东。清晨鲜亮而温暖的阳光透过屋前的梧桐树叶都会在老尾的门前作忠实而短暂的停留。

老屋古老陈旧且已显破败。这些对年幼的李山来说与住进紫禁城的皇宫毫无区别。只要能遮风挡雨,有一张睡觉的床便足矣。

房子,不过是个容身之所。

七十年代末的那场地震李山已无从回忆。他只隐隐记得有那么几天他与兄长们是睡在床下的。老屋的地面是用土和石灰夯制的。潮气和土腥味十足,那时的李山只顾兴奋地与兄长们在床下嬉戏打闹,从未顾及那难闻的味道。

几天后的晚上,可能是地震预警级别加大,一家人都搬到屋前的院子里去睡。那是一个四合院,李山的堂兄堂弟共十几人,加上各自的长辈们,满院的人都排在院子里的地上睡,那景致甚是壮观。以地为床以天为被。李山那时不知地震为何物,只觉得那么多人都躺在院里地上睡大觉是那么刺激和热闹。

李山兄弟四人,睡觉挤在一张大木板床上。床边置一尿盆,夜晚小便站在床边直接搞定。

老屋装载和见证了李山大半的童年时光。那是最艰难困苦的岁月,那也是最无忧无虑的快乐回忆。后来的李山不止一次地反思这之中的原因,直至人到中年,他才略有顿悟:无欲无求,知足才能常乐!老屋破旧狭小,但已足以盛下他广瘦弱的单薄之躯。

2

文革结束后的第二年,李山一家搬进了新房。新房在老屋的西北方的山下。结构与面积并无二致,只是老屋的升级版。

新房的位置就在大山之下,空气清新。父亲在房前的空地上种植了二十多棵梧桐树。李山常和小伙伴们用梧桐树的枝条搭建简易的小屋。所谓小屋,只是在枝条撑起的上方加盖些玉米桔杆。

李山至今都怀念在那自己亲手搭建的小屋里的惬意之感。那封闭的与外界隔绝的空间完全属于他一人。他沉醉于其中,沉醉于童年简单的欢愉中而不想走出。

不久后,种下满院梧桐的父亲撒手人懁。那山脚下刚建成不久的新屋内时时响起母亲孤单而忧伤的低泣,梧桐树不断长高的岁月里,李山的欢乐指数却不断下滑。在无边的黑暗里,他时常在母亲的叹息里醒来。新屋的地面是用水泥彻成的,已闻不到老屋的那种土腥气。置身新屋的李山,从那时起,便已心事重重。那时他还是个九岁的孩子。

与兄长们睡觉的床越来越挤,他们各自都在慢慢长大。而更加拥挤不堪的是李山脑海中过早到来的忧伤和无助。李山是一个早熟的孩子!

3

重又搬回山下的老屋是因为李山的大哥结婚了。山上的新屋成了大哥的婚房。

老屋在那段时间,见证了李山奶奶的离世和他二哥的应征入伍。当再也找不到拥挤的感觉时,李山时常在寂静的老屋里独自品尝着以前从未有过的空落落的感觉。他开始失眠,却不是因为老屋地面的土腥气。老屋依然能容下他的身体,却已包不住他随年龄增长而诵起的思绪的波涛。

等到三哥结婚时,李山用其打工不久所挣到的全部存款,在老屋的西南边又加盖了一间小屋。

老母亲搬入了新盖的小屋。

老屋经过简单装修成了三哥的婚房。李山在三哥新婚大喜的前夕搬入了打工的宿舍。

集体宿舍人多热闹。因为三班倒的原因,无论白天晚上甚至深夜,常有进进出出的工友和邻舍的划拳声和吵闹声。李山躺在宿舍的木板床上,即使下了夜班,困倦之极,也难以入眠。他时常怀念老家与兄长们挤在一起的那张木板床。说着笑着打闹着,不知不觉间便会安然入梦,且一觉到天明。

李山强烈地感觉到此处不是他的容身之所。他想回家。

而家在哪里?如此简单的问题他却找不到答案。此时的李山需要一方安静的空间,且由他完全掌控,哪怕比老家老屋破败数倍亦能坦然接受,只要能遮风挡雨即可。

几经努力,李山竞如愿以偿!

以每月三十元租赁的小屋位于打工处一里之外的一个村庄。小屋地势相对于周围而言地势略微偏低,后侧被数株高大的老槐树所遮挡,略显荒凉中还透露着少许的阴森。李山对此并不介意,他看重的是终于拥有了容身之所,且这里安静异常。

装饰小屋耗去厚厚的一摞报纸。之后,李山又忍痛购置了一台二手电视机。一切都搞定的那个晚上,李山舒服地躺在小屋的床上,脸上漾起少有的满足的微笑。他手握小屋房门的钥匙,不断地翻弄着,这应是他现在拥有的最神奇的空间,这里完全属于他。从并不严格的意义上说,这是他现在的家。

那晚,只有一瓶啤酒量的李山用半斤白酒将自己灌得天旋地转。

安乐窝的美好时光持续了近一年。那年的七月雨水特别多,下了中班的午夜,雨依然未有停歇之意。李山急速回到出租屋,打开房门一瞬的场景让他至今不忍回顾:小屋西侧的那面已倒了一半,电闪雷鸣中,李山看到屋后老槐树在忽明忽暗中前仰后俯中仿佛执意地要扑向他狭窄的小屋。暗黄的泥水已漾满了小屋的坑凹不平的地面,靠西墙的锅灶已基本被松软的土坯所掩埋……

在那个子时的雨夜,李山不知该去向何方,以躲避不知何时才能停歇的风雨。

4

李山重又回到让他深恶痛绝的集体宿舍。他在雨停的第二天返回出租屋,试图抢救性搬出部分用品,特别是那台二手的电视机,那是他近一个月的工资。可是,那小屋已完全倒塌,连同拥有不久的安逸与舒适已一并被掩埋。

李山的家人数次相劝:还是回家住吧,哪里安不下一张床。是的,世界之大,哪里也能安下一张床,无处安放的是李山那颗漂泊不定的心。

他觉得是时候找一个陪伴的人并成一个家了。完全是一种机缘巧合,茫茫人海中,他竞如愿顺利地找到了意中人。

接下来,房子又成了重中之重。动用所有的积蓄,借遍所有能借到的亲朋,在成为房奴的同时,李山终于拥有了房产证上写有自己名字的房子。

拿到房门钥匙的那天,李山一人呆在空荡荡的楼房内。楼房内空空如也,他只在阳台一侧找到了一个装防盗门的纸箱。关上所有的窗户,李山在平整光滑的地板砖上铺上那个纸箱。

他要在最终拥有的容身之所内好好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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