啃甘蔗
天渐渐冷了,回小区的时候,发现几家超市门头房外都纷纷摆出了甘蔗。
紫黑色的粗壮茎杆上挂着一层白霜,高高的斜倚在摆放水果的塑料筐旁。这是冬天的风景,也是我童年的寒冬少有的甜蜜之一。
呼呼的北风吹着,我抖着肩膀缩着脖子,在一捆捆的甘蔗中巡视,见到外表颜色较深、茎杆粗细匀称、节杆修长的就出手如电,迅速抽出,再递给老板让他过称削皮。
太冷了,口中的哈气变成可见的袅袅白雾。老板过完称,将甘蔗砍成趁手的大段,再左手执甘蔗段,右手握刀,流畅而娴熟的将坚硬的外皮剥离。
我爱看老板削甘蔗。一是,因为他动作干净利索如行云流水般,让人看得过瘾。二是,刀锋过处势如破竹,紫黑的硬皮连带着白霜或污迹纷纷褪去,露出淡黄色晶莹的果肉,那结晶状的节杆下蕴藏着浓郁的糖浆,让我垂涎三尺。
老板备有一个小桶,桶上套着一个干净的塑料袋,削掉皮的甘蔗段会被细分为适当的长度,随着“咚”的一声有节奏的响声掉到桶里。这一声响,听在耳内着实美妙。
不一会,光溜溜胖乎乎的甘蔗段就插满了小桶,老板顺着桶沿儿一提溜塑料袋,麻溜的交到我手里。我付了钱,道了谢,颠颠儿的快步跑回家。
虽然,我说的熟稔,但也是上过当的。这就要说到挑甘蔗的诀窍了,天冷的时候,甘蔗怕冻,如果冻了,外表看不出来什么,里面却发黑发空并在紧挨着表皮的地方伴有红色丝状斑点,是不能吃的。
要说吃甘蔗我会,挑却不太会,最多如前面所说看看表面。我一般是先问老板甘蔗冻没冻,他说没冻,我便挑一棵让他削。我固定在这家超市买了几年甘蔗了,就第一次削出了冻坏的甘蔗肉,他没收钱,我也没吃成甘蔗。
往后,天特别冷的时候他就会用破棉被将甘蔗围上,这样就不受冻了。所以,滴水成冰的时候,我路过他的超市就看见一排排甘蔗围着被子,就像看见我们那乡下冬天走亲戚时坐在三轮车上盖着棉被的孩子。
我小的时候就这么围着被子走过亲戚,也在门口迎接过这么围着被子来我家走亲戚的表弟表妹们。
大姑极其会挑甘蔗,她长得高而瘦,在夫家育有一儿一女很是贤惠。冬天农活少,她会挑个时候和小姑约好一起来看奶奶。
她来的时候,表弟表妹们身边总会放着一捆甘蔗,甘蔗都带着青青的梢子和长着细毛的根。虽然不如现在的甘蔗那么洁净体面,但每一根甘蔗都又长又粗乌黑发亮,威武极了。
表弟表妹一下从三轮车上蹦下来,跺跺冻得发麻的脚,然后和我一起将甘蔗拖下来。那时候,运输和仓储技术都不如现在发达,冬季的水果很少。所以,当大人们寒暄的时候,我们小孩子往往在忙着兴奋的分甘蔗。
我从厨房取了菜刀,预备将甘蔗掐头去尾,斩成小段分给我的小伙伴。这时候,我妈就会从大人们的交谈中抽身,飞奔过来,夺过我手里的菜刀,三下五除二将甘蔗均分成段。
现在想来,我妈真是特别疼我,我都是上小学的人了,她还怕我分不清自己的手和甘蔗的区别。
现在再想来,那时候我们竟然没有谁想到要给甘蔗削皮。冻得通红的小手,抱着甘蔗使劲啃,那皮又硬又利,一不小心硌着牙事儿小,把嘴角割破才是倒霉。当然,在我幼年漫长的啃甘蔗历史中,这两件事我都遇到过,并且这两件事每年的冬天都会重演,尽管我小心翼翼。
不过,当那甘甜的汁液流进喉咙中时,牙和嘴角就都不疼了。我们的童年是那么贫瘠,就一点点的甜蜜就足以慰藉冬天的寒冷和唇齿的疼痛;我们的童年又是那么丰满,每一个日子都有每一个日子的盼头,哪怕是寒冬腊月。
站在奶奶家后面岗子上,看见姑姑越来越近的身影,听见她亲热的叫我的名字,和我的表妹抱在一起,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回忆着往事,也思念着记忆中的人。长大了,条件变好了,冬天有暖气、甘蔗都削好了皮,离老家也远了。
表弟表妹们都已为人父为人母,我想他们也许会在买甘蔗时给孩子们讲起我们小时候分甘蔗的故事。他们也会毫不厌烦的盯着老板削甘蔗的动作出神,想起双手捧着甘蔗啃的时光。
我们小时候,从没想过甘蔗是什么科什么属,一年生还是多年生,茎杆一共多少节,叶片什么形状、有没有白毛,有没有花、花序有多大。就像我们从没想过冬天有多么冷,路有多么滑,屋檐下的冰凌结了多么长,家后的泥坑什么时候会消失。
岁月如大浪淘沙,带走了沙砾,留下了百炼成金的珠宝。我嘴角的那些伤痕早已无影无踪,只有那股清甜沁在心脾。
我们就是那么长大了,在父母的身边,在季节赐予的甘甜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