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

2024-01-04  本文已影响0人  AUSKING黄东启
1992年,爸爸把四岁的儿子给我们送到了悉尼,那时候他才55岁。

今天是爸爸诞辰纪念日,想起了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因为生日就差两天,我们的生日都是一起过的。而从去年开始,就再也不能跟爸爸一起过生日了……

我努力想找一张和爸爸的合影,从小到大的照片里,竟然一张没找到。我想到了杨绛先生写的那本书—《我们仨》。从小到大,可能都是我和父母三人的照片,而在妈妈去世后,我们相伴的两年多时间里,爸爸一直念叨的一句话就是,咱俩是这辈子在一起时间最长的。

爸爸脾气不好,在家是皇帝,我和妈妈都惹不起他,他是对生活没任何要求,极其节俭,而对我妈,对我,包括第三代孙子孙女,又是有求必应,非常的宠爱纵容,任何儿孙的需求,他都会拼了命的去满足。

但是有一条,言语上,你必须永远让他占上风,用儿子对我说的话:“你不会像爷爷那么不讲理吧…,你一上头那样子,跟爷爷太像了”可以侧面反映出我爸爸的性格,一点耐心没有,急起来不管不顾,恨不得房顶都给掀了。

我跟爸爸有过几次激烈的冲突。两次因为闺女,还有几次因为我妈妈。因为实在看不下去他不讲理的欺负我妈妈。事后,他还会振振有词的跟我说,你掺和进来干嘛,打抱不平?我们本来吵吵,完了就没事儿了。我后来想想,我可能也确实有问题,因为立场太鲜明的站在妈妈这边了,爸爸那超强的自尊心是绝对受不了。

妈妈病重后,爸爸是忙前忙后,日日夜夜的照顾,让我一度怀疑他真是个模范老伴儿,是不是一直错怪他了。老妈经常悄悄的劝我,别跟你爸吵,他说煤球是白的,你就顺着说是白的就行了。妈妈跟爸爸吵了一辈子,后来,妈妈真的一点吵架的力气也没有了,我想起后来他们在一起那艰难的日子,心里非常难过。

妈妈走后,爸爸明显的苍老了一大块,18岁从福建到北京上大学,把将近七十年的人生,都留在了北京,然后无声无息的走了。

从妈妈进ICU,他就时不时的跟我放下悲壮的话:你妈妈要走了,我一分钟都不在这里待了,我就是游泳也要游回福建。准备了两个大行李箱,把他那些破旧的衣服都装了进去。我心里又气又难过,没法接他的话啊。

后来和儿子商量,儿子说,他愿意去福建玩俩月,可以的,过些日子他就得回来。

中国老话讲,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餐,尽管我叔叔姑姑们都表示欢迎他回福建到家里来,但实际上,爸爸也感觉出来了,都是客气话,真正要实施起来,几个弟弟妹妹都露出难色。

我一直没表态,遵循老妈的教诲,他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该怎么伺候就怎么伺候,我不信他不明白,这世界上只剩儿子最亲了,只是嘴硬罢了,想表现出自己最后的一些尊严。

有一次真的要订票了,让我陪他回福建老家,当然,他已经改口了,说去陪陪我姑妈。疫情又厉害了,没走成。后来,爸爸走在了姑妈前面。

因为疫情一直很厉害,爸爸一直没有回成福建,也许这是他此生最后的遗憾,他那魂牵梦绕的故乡,我很替他难过。

从我记事开始,爸爸没有真正的意义上打过我,不像我妈妈,真按床上痛快打一顿。只记得我爸有时会勺我后脑袋一下,就这样,我妈也会跟他急,说你别打脑袋,回头打傻了,你可以打他屁股啊。

爸爸是超级护犊子的。我上小学的时候,那时候住在北师大平房,走到实验小学就一条道,那是穿过一大片麦子地的一条土路。一天早上去上学路上,忘了什么原因,一个比我大不少的孩子,打了我一下。我还没缓过神儿的功夫,我爸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上去就给那孩子两巴掌,我也真的不记得我当时什么感觉了。

上小学时候,正好赶上WG了,那时候一直喊备战备荒,挖防空洞,脱砖坯做砖。

有一天,忘了我和另一个同学犯了什么错误,把我们俩留下一直脱砖坯,天已经黑了,也没人管我们了。我爸到学校发现了我们,直接就把我领回家了,另一个同学什么时候回家的,我到现在也不知道。

妈妈因为喊错口号,被关牛棚了。家里只剩我和我爸,妹妹那时候应该是在天津姥姥家。我没有太多印象,我和我爸每天怎么凑合过的,因为有食堂,很多时候就是食堂买点馒头,买点菜,就过去了。

有一天,爸爸说,咱们去改善一下生活吧。我记得我们坐上22路汽车,直接到了前门。来到一家涮羊肉餐馆。那时候一个圆桌,中间放着一个很大的铜锅,但和后来长大后吃涮羊肉铜锅不一样,锅里面有挡板,隔成一段一段的空间。一桌人,谁也不认识谁,就守着自己的一段汤锅在里面涮羊肉。那是我第一次吃涮羊肉。

记得妈妈年轻时候不吃羊肉,很不喜欢那股膻味儿。她去海淀永丰公社五七干校劳动的时候,我爸会买些羊骨回来煮着吃。而知道我妈第二天要回来了,就让我赶紧收拾残汤剩饭,把锅都努力洗干净,不能有膻味儿。

我好像瞬间长大了。从我考到北师大,到儿子上大学,我爸总是忙个不停。儿子本来想上北大,分数不够,结果还是我爸出面,又回来上了北师大心理系。儿子上了一年,觉得没劲,高等数学太费劲,我爸赶紧又去联系影视传媒系,儿子总算把这大学上完了。

爸爸所学专业是物理,后来留校在物理系工作。我小时候,很多时间是在物理楼度过的。那时候,我一进物理楼,大概所有的教职工都知道谁儿子来了,因为我总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间办公室,所以,一进楼,我就开始喊我爸爸名字。爸爸的同事全都认识我,也经常会逗我。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爸爸属于“不务正业”的教师。从WG开始就是逍遥派,从不参加任何政治团体和活动,迷上了象棋。

他的执着劲儿,我确实比不了,年轻时候,一宿一宿的下,他精力极其充沛,每天就睡俩小时就行,我和我妈都熬不过他。

后来,爸爸还真下出了点名堂。不是棋艺水平多高,而是参与的中国象棋社会组织活动频繁,成了中国棋院唯一的业界外专业人士,全国象棋名家,他全认识了。多次担任全国象棋裁判长工作,也成为中国象棋届最早为数不多的国际裁判。

那时候,他棋瘾也非常大。没人跟他下的时候,他让我跟他下盲棋。我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帮他走,经常会故意帮他走错,让他怀疑自己的记忆力,觉得好开心。

我做生意的道路,纯粹也是我爸推上来的。他从送我儿子来悉尼,到后来每次来,都会带很多工艺品到这里卖,用他的话说,就是要把机票钱赚回来。

后来,他给我发了65箱工艺品,以后就开始整货柜的发货。那十几年时间,可能是他最快乐的时光,他骨子里就是喜欢做生意,福建人的天性。只是他生不逢时,他年轻时候,中国还不容许自营生意,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我身上。

我不是做生意的料,但他不管,他有一套自己的理论,就是灌水,拼命的灌,相信我这乒乓球一定能浮起来。

直到前些年,儿子已经做起来了自己的生意,我爸还是始终不明白,经常对我念叨,你也不呆不傻,怎么就做不起来呢。我内心感觉很愧疚,真的对不起老爸的一片苦心,没让他过上幸福无忧的晚年。尽管我儿子非常争气,而且很孝顺爷爷奶奶,但在他们心里,总希望儿子能起来,毕竟花孙子给的钱心里不舒服。

爸爸勤俭节约了一辈子,总是为后人着想,尽量不给我们添麻烦,自己能凑合的绝对不麻烦我们。包括妈妈住院后,我常说,我开车带你过去,他总说,这么近,我骑车过去就行了。本想还能多陪爸爸几年,可这突然的大开放,瞬间就让爸爸倒在了那个寒冷的冬天!

我猝不及防,没有一点心理准备,活生生的一个人,自己走进了病房,第二天心脏就骤停了……

我无法想象他在生命最后一刻的感受。据说,人到那时候会想放电影一样,迅速过一遍自己的一生。

一个福建普通贫苦家庭的孩子,全家供他上了福州最好的福一种,又考上了北京师范大学。之后,娶妻生子,儿女双全,一生几乎百分之八十的生命留在了北京。

他执着的与命运抗争,也不论遭受多少嫌弃和非议,依然以他的方式,过完了平凡的一生。特殊时期,没有追悼会,没有悼词,只有我和堂弟送的他最后一程。

我们父子俩,一辈子没有敞开心怀的交流过。他走前几个月,常常会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对我说道,我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办啊。又是没法接的话。

我从没想过爸爸去世,我可以如此的悲伤。我从小就是黏着妈妈,小时候只让我妈抱,三岁跟父母去福州老家,给我爸气的,非抱着我跑,我一直喊,鞋掉了,鞋掉了,爸爸后来说,一直不知我喊的什么。结果,新买的小皮鞋还丢了一只。

想起那首日本歌曲,《北国之春》里面的歌词,家兄酷似老父亲,一对沉默寡言人,可曾闲来愁沽酒,偶尔相对饮几杯。爸爸一辈子不喝酒不抽烟,我们父子之间,大部分时间,真的是没什么话题。

当我跪在爸爸冰冷的遗体前面,泪如泉涌,痛彻心扉,不知用什么话语表达我那深深的歉疚之心。

我没能照顾好爸爸,我没能让爸爸对我的一片期望变成现实,我真的希望有天堂,等我将来去和您们再相聚,诉说我们这辈子未了的父子情缘。

如果没有疫情,如果没有那突然的放开,如果我能再早几天带爸爸去医院……

人生没有如果,只有结果。生活无常,生命无常。2024年来临前夕,小米代我去看望了您们,发来了视频,我也把我想说的话,录成视频,让小米放给您们听,我相信您们能够听到。

父爱似乎永远无法言喻,怀念父亲的泪水代表了我对他生命中不可替代的角色的思念和崇敬。

尽管父亲已经离去,但他在我心中永远存在,他的爱将永远激励并引领我们走向未来灿烂的人生。

岁月如歌,今天,让我满载着想念和感恩的泪水,以对父亲最真挚的怀念,令他在天堂感到骄傲和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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