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望之恋（之二：第一次相遇）

图书馆正脸朝东，看上去比当年大了一圈，长高了一大截。当年的门前是一个开阔的大广场，广场上稀稀朗朗有一些排列整齐的树苗，一人来高，今天已连荫成片。广场上有一个不变的地标，是一尊雕塑，一个健壮的地质工作者，在低头观察岩石标本。随着春秋一轮轮的更迭，曾经夺目耀眼的雕塑，和堂皇巍峨的图书馆，都慢慢藏进了绿荫里。

当年的图书馆，进门是宽阔的楼梯，一直通往四楼。图书馆负责卫生的阿姨，每天把地板、楼梯打扫得一尘不染。沿着楼梯到二楼，是社科书籍的天下，那是非地学专业的“旁门左道”。然而，二楼是我的最爱，在那个没有智能手机、没有互联网、彩色电视都不易看到的时代，那么多的社科书籍，给年轻、渴望了解世界的我，打开了一个无比美妙的窗口，使我得以认识自然之上的人类社会。上中学时，仅有的小图书室不对学生开放。学生所能接触的，就是一摞摞的教材、教辅。仅有的一点“闲书”，是同学们自买的小说、自订的文学杂志，互相换着看。

大厅像是一个中药铺，摆放着一排排的目录柜。在一个个抽屉间寻觅到吸引自己的书目，再来到借阅台，拿出借阅证，办理借书手续。借阅台后面的工作人员，常见一个长得很美的女孩，皮肤微黑。她低头看书的时候多，很少抬头看人。据说她是武大图书馆学专业毕业的，正在准备考研究生。那时我才刚刚知道，世界上还有图书馆学这么“古怪”的专业。

那天第一次进图书馆，身不由己地被吸引到二楼，身不由己地借出名为《欧洲哲学史纲》的第一本书。我拿着这本书，走进北侧的综合阅览室。室内棕色的长桌，一排排光可鉴人，配着一张张黑色皮椅。一些同学在专注地地读着自己的书，写着笔记。我找个空座，放下地质包，坐下来，摊开笔记本，如饥似渴地读起新借的书。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眼前如镜的桌面，仿佛多了一个倩影，一股栀子花的轻香淡淡飘来。我抬眼一看，立即惊得心砰砰直跳！

原来，对面坐下来一个女孩，让我惊惶难安。女孩不施粉黛，她的衣着、服饰，看起来和另一个女生没有什么不同，穿着泛白的蓝色野外工作服，小翻领旁边的白底红字校徽，分外醒目。然而，她的五官、身材，组合在一起的完美，无不恰到好处，无法用语言、文字来形容。

她的美毫不张扬，不引人注意。但只要你看到了，你的魂就会被紧紧粘吸，让你难安。当年我十七八岁，见女生就脸红。越靠近，脸越红。后来上过《测量学》课，有同学戏称我的红脸是“女生测距仪”。

“研究哲学啊？”她见我呆呆地看着她，眼带笑意地问。

“嗯……哲学……”我如梦醒来，赶忙低下头，嗫嗫嚅嚅地应着，汗珠开始从头上冒出来，脸一定红得像关公一样。

我能感觉到，她美丽的双眼大方地盯着我，显然等着我的解释。一个地学的校园里，却有人对欧洲哲学史感兴趣，的确有那么一点点。

一片感觉要窒息的沉寂之后，我稍微定了定神，低着头，语无伦次地出声解释：“其实……其实……地学的时空观以千万公里、亿万年计……是非常……非常宏大……远超其他领域……和哲学思维……天然……天然契合……欧洲……欧洲是哲学思辨的乐土……非常有意思的”。

“哦。可是……”她本想继续问话，大概注意到我的紧张，戛然而止，不说了，嫣然一笑，低下头看自己的书。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到她要起身。如镜的桌面上，倩影消失了。我长长地舒了口气，抬头朝门口看，怔怔地看着蓝衣素袂离去的身影。

这是我和她的第一次相遇。

情丝一缕摇人魂魄。有了第一次相遇，就渴望第二次第三次。在教学楼，在食堂，在操场，在女生的54号楼附近，在“来王山”的山冈上，我总是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着她的身影。更多的时候，我守候在图书馆二楼的综合阅览室，等着伊人的降临。

我的渴望一次次落空。她销声匿迹了，似乎再也没有出现过。她是83级的吗？是哪个系的？越是见不到，思念越浓。

第二次相遇来得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