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当兵那些事(1)
在部队,有老兵就有新兵。老或新与年龄无关,老的,是资格或曰资历。当兵当到第二年,倘若又有新兵入伍,你就是老兵了。军龄最长的老兵,充其量也就是二十多岁,毛头小伙子而已。跟所有的职场一样,部队也是社会,照样有潜规则:新兵必须尊重老兵,“尊重”的内容包括主动给老兵敬烟,主动帮老兵打洗脸水,主动替老兵洗袜子之类。据说这是一种考验。没有人愿意老是当新兵,于是便盼着征兵。一般情况下,只要熬到第二年征兵,来了更新的兵垫底,便顺理成章地成了“老同志”,并可以享受同样的“尊重”了。我所在的部队,第二年没有征兵,我们只好继续“新”着,只有像我这种比较另类或者说比较幼稚的人,才不把自己当新兵,也就是说一直没有把潜规则当回事。
以上是题外话。
题内的我写第一封家信的地方是新兵连。新兵连除了班长、排长和连长全是新兵,因此当时并不觉得资历的重要意义。
连部前面的操场上,一左一右竖着四个标语牌:团结,紧张,严肃,活泼。而新兵训练期间我觉得最要命的是紧张和严肃。
我们班长是个河南兵,从早到晚板着个脸、瞪着个眼,弄得全班没有一个人敢活泼。训练中无论谁稍有差错,便听得炸雷似的一声暴喝:“那谁——就是你!出列!”与此同时,脸上的表情越发僵硬,五六粒青春痘涨得通红。出列的“那谁”则哭丧着脸,围着操场跑步去了。
严肃还算好,无非是大嗓门,僵尸脸,很容易习惯。后来方知,班长在老兵连什么也不是,把他抽调到新兵连就是因为嗓门大,用来吓人的。他的嗓门是天生的大,而板脸和瞪眼却是“做”给新兵看的。
图:网络最可怕的是紧张。从起床号吹响那一刻起,这一天听得最多的便是“快”。集合,——“快快!”洗漱,——“快快!”吃饭,——“快快”!紧急集合,——“快快快!”
熄灯号总算吹响了,“快点脱!你——别磨蹭!快!你,谁叫你脱光的?快穿上!快点!”
终于可以睡觉了。全身放松,入梦,但是至少有一只耳朵不能睡,得“站岗”,没准刚睡着就该紧急集合了。如果睡死了,慢一步,步步慢,弄得不好裤子会穿反。每年的新兵中,总有几个手脚不利索的,一手提裤子,一手夹背包,逃难似的跑出去。我还好,始终有一只耳朵保持清醒,没误过事。
退休的前一年开始耳鸣,是右边的耳朵。鸣声很奇怪,不是通常的蝉鸣,而是尖锐的哨音。我认为有可能是紧急集合留下的后遗症。
紧张有紧张的好处,回地方后我干啥都快,绝对是高效率。坏处是喜欢催别人快。妻子出门前化妆,往往被我催得把唇膏当眉笔,手忙脚乱。忙乱后便会发火:“催催催,催命鬼!不晓得你在慌啥!”
我没慌,只是习惯了紧张。
新兵连也有不紧张的时候:练习叠被子。叠被子又叫整理内务,得把被子整理成豆腐块,看上去四四方方,棱角分明。一个班,大炕,一溜九个豆腐块,整齐划一。
班长的被子是旧的,经历过长期整理很容易变成豆腐块;我们的被子是新的,且喧腾,整出来的“豆腐块”便只有轮廓没有线条。这就需要花很多时间反复压制,有时候甚至会喷一点水。
我人笨,内务一向马马虎虎,如遇全连检查,就得劳班长的大驾,搞得我们两个都很生气。班长认为我故意笨;我认为叠被子跟纪律,跟战斗力,跟打仗完全没有关系,纯属浪费时间。“比方说咱这就要上前线了,”我振振有词地说,“就要去战斗了,你还有心思在这儿摆弄豆腐块!切!”
“你——?好你个新兵蛋子!谁说我们要去战斗了,咹?你奶奶个熊!”
当然,后来我当副班长时,对全班的内务管理相当严格,班长是非常满意的。
练习叠被子也有意想不到的好处:女朋友对我的第一印象是爱整洁,因为她注意到了我的内务。
必须承认,只要当过兵,总会养成一些好习惯。
当兵五年,回头看,真正像模像样的军旅生活,恰恰是在新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