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镇
1
苏小夏最近总觉得自己的储物柜里一股腐臭的味道,就像死老鼠腐烂后的那种尸体发臭的味。
她将储物柜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并清理擦洗,然而那股味道依然挥之不去,一直存在。
小善见她折腾,纳闷地说:“我觉得什么味道都没啊,一切正常。”
并喊来其他同事验证,大家都摇头说没味道,苏小夏怀疑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小善安慰她说道:“你应该是最近太累了吧,这几天注意好好休息一下。”
但是,接下来几天,那股味道更浓了。
就像是老鼠渐渐融化在里面,肉体早已经发臭,苏小夏打开柜子时,仿佛有种蛆在她手上的那种感觉。
那感觉已经不是用恶心可以形容得了,她差点觉得自己快疯了。
更要命的是,那种味道,总是隐隐让她感到一种不详的征兆。
小善忧心忡忡,建议苏小夏休个长假。
小夏沉吟一会,说:“小善,我这几天,每个晚上都做梦,梦到阿泽站在火海里看着我……”
说到后面,她已经快要泣不成声。
小善抱住苏小夏,说:“别去想,都过去了。”
她咬咬嘴唇,又说:“你要是实在迈不过去那个坎,我陪你回去那里看看,真的都过去了,那只是你人生的一个意外。你看过,才会彻底放下吧?”
苏小夏摇摇头,“不,我不想回去。”
小善目光灼灼,看着苏小夏说:“逃避不是办法,这么久了,你还是耿耿于怀。”
小善和苏小夏并不只是同事关系,她们更是至交好友。可她是知道苏小夏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能恢复现在的状态的,又回去,岂不是将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血淋淋地撕开?
苏小夏只是摇头苦笑。
“当年,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你是知道的……”苏小夏缓缓说道。
“那件事又不是你的错,凭什么你不敢回去?真正要害怕的人是他们!”小善大声道。
小善的声音突然加大,还带着激烈的情绪,让苏小夏有些诧异。
但是她是担心自己……苏小夏沉默不语,不愿意再为这个争辩。
她是怕了,可不是怕那些人,她是怕自己的心,她只是无法面对那样的惨烈啊……
也许真如小善所说,逃避不是办法。这两年多,她日日夜夜心心念念,总觉得阿泽还在身边,有空了就会想起他。
还有挥之不去的梦魇,梦里的阿泽站在火海中,深情又焦虑地看着她,在喊着什么,她费尽全部的力气,却什么都听不到……
“阿泽,你是想告诉我什么呢?”苏小夏喃喃自语。
她办理了休假,决定跟小善一起去。
一直被疑惑和阴影笼罩的余生,也不是她想要的。有些事,总得正视面对。
2
苏小夏跟小善来到她口中的那里,是一个地方偏远的南方小镇。
每天只有一班车到达那里,而且下车点离小镇还有一段距离,起码还要走上十分钟的路程。
它偏僻却没有世外桃源的景象,走在街道上,总有一丝丝孤寂的味道弥漫其中。
说是小镇,其实镇上只住在几十户人家,彼此都认识对方。
“这就是阿泽的故乡啊,从表面看来,很宁静很惆怅,也很美丽,真的想不到还有这么安静的地方。”小善张望过后转头对苏小夏说道。
“你什么时候走这种文艺风了?”苏小夏打断她,“这不适合你。”
不过这里,和两年前相比,真的没什么变化。突然一阵风吹来,苏小夏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天快黑了,我们先去找到那家订好的旅馆吧。”
此时时间已经接近六点,天色阴沉沉的,看起来很快就要下雨的样子。
两个姑娘拖着行李箱走到了小镇口的牌坊处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街道上只有寥寥几个小贩和几个路人。两位姑娘的出现,引来他们目无表情的注视。
两人略感不自在。小镇上人人都是互相认识的,陌生人来到这里,总能被第一眼认出来。
明明从下车地点走到这里才需要十分钟,可是原本还算不错的天气此刻莫名变得阴森起来,天仿佛在一瞬间就黑了下来。
也许,是因为本该热闹的街道却安静得不像话的缘故,就算是好奇,人们盯着她们的时间实在有点长了,就连一向胆大的小善也紧张起来。
她抓住苏小夏的手臂,颤颤地问:“小夏,我怎么感觉这里的人怪怪的?你上次来这里也是这样吗?还有这天,怎么说黑就黑了……”
小善突然颤巍巍的语调让苏小夏心里也开始有点忐忑起来,苏小夏抬头望天,安慰说:“可能是快下雨了吧。”
小善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苏小夏指了指前面一个招牌,说旅馆到了。
那是一个在黑暗中闪着红色灯光的招牌,上面有“思归旅馆”四个大字。
苏小夏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几个人,他们在黑暗中,一动不动。不过好在已经没有之前让她们感觉全身不适的目光,也未盯着她们看,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今日她们已经走到这里,自然是不会马上回去的了。而且小镇通向外面一天只有一班车,就算感觉气氛有些怪,她们今天还是得留宿这里。
旅店老板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他满是油腻的脸上堆满了笑容,热情地跟苏小夏两人打招呼,“今天你们可真有运气,本店今天住房住一天送一天。”
小善也笑起来,“竟然有这种好事?那我们定一天。”
胖老板说:“买一送一,你们可以在这里住两晚哦。”
小善迅速地办好入住手续,从老板手里拿过房卡。
两人正要转身上楼时,老板突然神色诡异地叫住她们,“对了,这旅馆里还有其他客人,那些客人脾气很古怪,如果晚上听到什么声音,你们……千万不要开门。”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
苏小夏跟小善面面相觑,小善正要开口问什么话,老板又恢复进门时满面热情的模样,说:“楼梯在右边,楼道灯有点暗,姑娘小心脚下。”
胖老板突然反常说的话让苏小夏心里笼罩上了一层阴影,她沉着脸开了门,走进房间,一言不发。
小善放下箱子,拉了拉苏小夏的胳膊,忿忿不平地说:“什么嘛?那老板是不是后悔给优惠,故弄玄虚想把我们吓走?”
苏小夏悠悠地看了眼走廊,将门紧紧关住,说:“可能是吧,毕竟这里不是旅游景点,没什么游客,好像没优惠的必要。”
她打开行李箱,边拿出洗漱用品跟睡衣边说:“今天早点洗澡休息吧,明天我想去阿泽家那里看看。”
小善点头。
两人分别洗漱后躺在床上,从一进镇子就环绕在心头的诡异气氛,让两人都没了多少交谈的欲望。
整个房间陷入寂静。
就在苏小夏快要睡着的时候,小善突然叹了口气,说:“如果这世上真的有鬼魂就好了,这样阿泽也能告诉你当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那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
苏小夏闻言一愣,无神论者小善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好像自从来到这个小镇,小善就变得有些怪怪的了。难道这个镇真的有什么魔性不成?希望是她最近心情太低落以至于想多了。
她叹了口气,只喃喃道:“或许阿泽会告诉我……”
两年前这里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她跟着阿泽回来他的老家,也就是这个小镇,见他的父母。那时候的他们本是对未来充满憧憬的一对爱侣,可是一切幸福欢乐,都在那个夜晚戛然而止。
那个晚上,本在阿泽家里睡着的苏小夏,在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在医院。据护士说,是有人在街道上发现她昏迷,就将她送到了医院。
她满心疑惑,当时就跑出医院,去到阿泽家。到了那里,才发现阿泽的家,已经是一片废墟。里面的人无一生还,除了莫名其妙昏迷在街道上的她,其他人都葬身火海。
有警察问她做笔录,她茫然无知,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最后这起火灾被定为意外,说是电线老化导致的意外事故。
苏小夏是不信的,她哭肿了眼睛,死活不愿意离开警局,央求警察重新调查,这样的意外叫她如何接受?
遭受大变的她天天在警察局哭闹,最后被闻讯而来的家人接了回去。
家人请了心理医生给她疏导,她才渐渐接受现实恢复正常生活。可是,生活正常了,心,如何能回去,怎么回得去?
阿泽一家人的死绝不是意外啊,却完全没有人相信她的判断。不管是警察,还是镇上的居民,都一口咬定,那就是意外。
呵呵,她莫名其妙地出现在阿泽家外的街上,才是意外吧?
3
苏小夏在复杂的思绪中沉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在她耳边断断续续:“小夏……小夏……”
苏小夏皱眉,迷迷糊糊中觉得那声音越来越急促,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她惊醒过来,猛地从床上坐起身,身边除了正熟睡着呼吸均匀绵长的小善,并没有其他人。
她又环顾了一眼房间四周,吓得整个人要从床上跳起来。
在房间的小桌子上,竟然出现了一块烧焦的黑木头,她确定,她们睡觉前房间里并没有这个东西。
她摇醒小善,将那块烧焦的木头指给小善看。
小善起身检查了门窗,对小夏摇了摇头,没发现异常,而且这个房间的门窗都是从外面打不开的。
苏小夏皱眉,突然又猛地望向头顶。
头顶的楼上,传来了一连串的脚步声,在这寂静的深夜旅馆,显得格外刺耳。
那脚步声就好像有很多人在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还伴随着一些尖锐物品划过地板的凄厉声音。
两人望了眼桌上的木头,又看了看头顶的天花板,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害怕的情绪。
此情此景,她们已经完全没办法继续睡觉,只能一起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
冷不防,门突然被敲响了。
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过了好一会儿,对方仍然锲而不舍地继续在敲门。
小善勉强壮了壮胆,大声问:“谁在敲门?”
敲门声停止了,然而并没有人回答。楼上的脚步声也停下了,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中。
好在之后也没闹出其他动静,两人就那样在床上缩着,不敢睡,也不敢动,一直熬到天亮。
天一亮,小善就冲到楼下柜台,胖老板好像也刚睡醒的样子,睡眼朦胧地跟她们打招呼。
小善被惊吓了大半夜,此刻见老板还一副悠然的状态,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冲过去就质问老板为何要那样吓唬她们,还气愤地拿出那块烧焦的木头拍在柜台上。
老板被小善的质问惊得呆了一会,吃惊地看着她们说:“很显然,昨晚我是和你们开玩笑的,所以你们现在也是在捉弄我?昨晚除了你们,根本没有其他客人呀,我只是太无聊了,毕竟这小镇很少有外人过来玩,难得才见到两个陌生人呢,我就忍不住和你们开了个玩笑罢了。”
小善愤怒地看着老板,“玩笑?昨晚我们都快被吓死了,你和我说是玩笑?什么玩笑?要你大半夜不睡觉,跑到我们房间来敲门,楼上的脚步声又是怎么回事?还有这木头,你看看,怎么解释?”
“什么木头?我不知道啊,你们说的那些,我都没有做过啊!”老板说,还很无辜地眨眨眼。
小善听完老板的话,冷笑一声,“这时候还狡辩,那你是想说你的旅馆闹鬼吗?啊?”
老板摇头,“怎么可能……”
苏小夏赶紧过去拉住暴走的小善,拿出手机报了警。她们两个单身女子,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是少冲动为好,她总觉得这里没那么单纯。
警察来得很快,听了苏小夏的陈述后,苏小夏从一个年轻的小警察眼中,看到了明显的不信任。
也是,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让人相信还不如被人当做神经病。苏小夏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正在做笔录的时候,镇长来了。
苏小夏悄悄对小善说道:“没想到这点小事还惊动了镇长。”
小善撇了撇嘴,“也不奇怪,镇子就这么大点儿。”
苏小夏闻言点头,也是。
镇长是个头发都已经花白的老人,看起来和蔼可亲。他似乎完全不在意苏小夏跟小善明显的戒备状态,一脸慈祥地跟两人说话,还诚心诚意地对她们的遭遇表示了道歉。
并自责都是因为自己管理不善才导致她们受到惊吓,后来又跟警察分析从两位姑娘的描述来看,这可能是一起团伙作案,要提高警惕,追查下去。
最后在镇长跟警察的调解下,苏小夏跟小善就此作罢,不再追究昨晚的事情。
4
她们走出警局,去到阿泽家的旧址。
阿泽家的房子,当时就已经在那场大火中被烧得所剩无几,时隔两年再见,更加觉得是一片荒凉。那些秘密,都被大火带走,荒芜的废墟根本没什么线索。
小善拿出在旅馆房间莫名其妙出现的黑木头,跟废墟中的几块残木对比了一下。
“还挺像。”
苏小夏拿过那块木头,扔进废墟中,她对那块木头很膈应。
木头落在废墟中,发出噗的一声响。她回头,突然发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年迈的阿婆。
是张婆婆,她还记得,当年她见过,是阿泽家邻居。她刚才已经注意到,这附近的几所房子都没住人了,没想到张婆婆还在。
苏小夏喊了声张婆婆。
张婆婆看了她好一会,满是皱褶的脸浮现出笑意,“原来是你这个固执的丫头,没想到这么久了,你还会来这里,还是不肯相信那是意外吗?”
苏小夏微微笑了笑,自从昨天来到这个镇上,她的心情都是紧绷着的,这会见到一个熟人,倍感亲切。
她说:“最近有空闲,所以过来看看。婆婆,这附近的邻居怎么都搬走了呢?”
“那年不都在说闹鬼嘛?他们都胆小就搬走了,我都一把年纪了,想想也没什么好怕的,就我一个人住在这里。这不一晃就是两年多过去了,也没什么鬼不鬼的,我不活得好好的?”
张婆婆看着她,“不过,你倒是个重情重义的,竟然还记着回来看看他。”
小善插话道:“那您晚上睡在这里,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张婆婆说:“没有啊,除了偶尔会闻到死老鼠的腐臭味,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事情。”
苏小夏脸色微变,“死老鼠的腐臭味?”
婆婆的话让她联想到最近在我储物柜里莫名出现的腐臭味,隐隐觉得这两者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
“请人来看过几次了,都没发现有死老鼠,我就没当一回事了。可能是错觉吧,毕竟我年纪也大了。”张婆婆无所谓地说。
和张婆婆告别以后,苏小夏和小善回到旅馆。刚进门,就看到镇长在里面等着她们。
镇长表示,为了她们的安全,以及表达他的歉意,今晚邀请她们住他家里。
小善对镇长的邀请很心动,苏小夏挺犹豫的,毕竟她们跟镇长并不相熟,才见过一次就住人家里,太唐突了。
小善扯了扯苏小夏的衣袖,小声地跟苏小夏咬耳朵,“要是今晚在旅馆还像昨晚那样怎么办?我可是真的吓坏了,而且人家镇长慈眉善目的,又不是坏人,又这么热情特意来邀请我们,不去也不好吧……”
苏小夏见小善确实脸色不好,毕竟昨夜里整夜几乎没怎么睡。而且会受到惊吓也是因为陪自己来这里,她心里不禁有些愧疚,便点头同意了去镇长家。
5
镇长家比苏小夏想象得要简朴很多,简单地陈设着必要的家具,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品。除了客厅里的那张全家福,因为墙面没有其他装饰,显得特别显眼。
全家福是镇长,夫人,跟一位年轻男子,应该是镇长的儿子。
晚饭也是在镇长家吃的。
镇长的夫人也是一位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妇人,她准备的晚餐就像他们家一样的风格,清淡朴素,青菜为主。看得出来因为家里多了客人,夫人还特意准备多了一盘红烧鱼。
苏小夏不经意地问道:“镇长,您儿子不回家吃饭吗?”
镇长和夫人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僵硬,不过镇长很快回过神来,“儿大不中留,这几年他在外面闯荡,很少回到小镇了。毕竟在这种小地方,是没办法和大城市相提并论的。”
镇长夫人也很快恢复正常,她慈爱地笑道:“是呀,镇上单调的生活,不太适合年轻人。你们两位,是来体验生活的吧?”
苏小夏说:“也不算是,是执念吧……您知道两年前镇上的那场火灾吗?那场大火,我失去了爱人……”
镇长跟夫人对望一眼,僵笑,“怎么会不知道?这镇子就这么大点……那是一场令人遗憾的意外啊,没想到你就是那个人们口中固执的姑娘。”
苏小夏挑眉,虽然镇上火灾少见,不过每个人都好像在跟她强调意外,意外。就像当年一样……
而且,一场意外,镇长还知晓那么详细,连她当年固执不肯罢休都那么清楚,再加上今天对她们这么热情,镇长似乎对跟她有关的事情都很上心?怎么想,都感觉有点不对……
她看了眼在旁边坐着好像毫无存在感的小善。平日活泼多话的小善,自进门后,却不太说话,莫非她是太累了却不好意思说?
并且,苏小夏也感觉气氛有点沉闷,怕继续坐下去很尴尬,便略微带歉意地说想早点休息,跟小善进了镇长夫人为她们收拾的房间。
半夜。
“小夏……小夏……”那个声音又来了。
苏小夏惊醒,坐起来正看到窗外似乎有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这个房间可是在二楼……
她想起昨晚的经历,害怕是镇长所说的那些团伙,决定去找一下镇长。
走廊只有尽头一盏灯亮着,她走到镇长的房间门口,敲响了镇长的房间。
“对不起,镇长。这么晚还来打扰你们,我有事不得不和您说,请开一下门。”
过了许久,门内还是没有动静。
这时走廊的灯光突然闪了几下。苏小夏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一阵发麻的感觉从头皮一直延伸到脚底。她缩了缩肩膀,硬着头皮继续敲门。
敲了好一会,依然没动静,苏小夏转身准备回去自己和小善的房间。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门突然开了。镇长目光呆滞地站在门口,眼神没有焦点地对着她所处的方向。
苏小夏吓了一跳,她仔细了看了下镇长的脸色,难道镇长是在梦游?
她伸出手,在镇长眼前晃了晃。
“小夏……”镇长突然开口说话了。
苏小夏几乎要跳起来,这声音她太熟悉了,就是这两个夜里在她睡着时,耳边不停在喊她的那个声音。
“当年那场火灾,不是意外。”镇长依旧目无表情地说。
这个时候,苏小夏清晰地闻到一股腐烂发臭的味道,跟她储物柜散发的那种腐臭味一样,味道的来源正是面前的镇长身上。
苏小夏问:“可是你之前不还是和我说是一次意外吗?为什么,突然就改口了呢?”
“他说谎,他骗你,骗了所有人……”镇长重复着说。
“可是……”
苏小夏突然后退了几步,“不对,你不是镇长!”
“你是谁?”她说着话又悄悄退后了一些。
“你不记得我了吗?”镇长慢慢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苏小夏惊恐地捂住嘴,然后快速地转身就跑回自己的房间,死死地锁住门。
“快起来,小善!”她大声地喊着沉睡中的小善。
小善却睡得毫无知觉。
“你快起来啊!”苏小夏继续大声叫着小善,看着门,生怕下一秒镇长就打开了门。
她突然想到,这里是镇长家,这个房间……镇长肯定有钥匙,想到这里她不禁额头冒出冷汗。
“小夏,为什么你不听我说话呢?”
是小善的声音。
苏小夏僵硬地转过身子,果然小善已经坐起身来了,她此时的表情同刚才苏小夏在外面看到的镇长一样,呆滞,诡异。
本来在镇长身上的腐臭味,也转移到了小善身上,逐渐弥漫了整个房间。
“小夏,你知道这几百个日日夜夜,我是怎么过来的吗?”小善说着这话,脸上跟着扯出一个诡异无比的笑容。
苏小夏突然有一个疯狂的猜测,尽管她的理智告诉她这不可能,但还是止不住这么想着。
他是阿泽!!!
死去了两年多的阿泽!
她颤声问道:“阿泽……是你吗?”
被阿泽附身的小善说道:“当年杀了我的人,就是镇长跟他的儿子啊!”
“镇上的人都知道真相,但是他们选择了成为帮凶,一起隐瞒这件事!”
苏小夏痛苦地抱着脑袋,“真相原来是这样……阿泽,我好想你……”
她走近小善,伸出手,试图去触碰那张脸。
阿泽却退后一步,避开了小善的触碰。
“火燃起来的时候,其实我还活着。”阿泽狰狞说着,突然愤怒起来,“我是被活活烧死的呀!我痛恨,我恨他们!林昕劝我放下,小夏,我本想收手,可是他们逼得我忍无可忍啊……我也要让他们尝尝那种滋味!”
苏小夏哭着拼命摇头,“但是你已经死了,我不要你成为怨灵,放下仇恨吧,我会去寻找证据,将镇长和他儿子绳之于法的!”
阿泽听完苏小夏的话,冷冷一笑:“已经回不了头了。”
他又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小善的身体,从小善的行李箱里面拿出一个木头娃娃。
苏小夏惊恐地看着那个木头娃娃,她看到,娃娃的背面竟然刻着自己的生辰。阿泽冷哼一声,右手用力,娃娃咯吱一声,裂开成几块,散落在地板上。
木头娃娃裂开的那瞬间,苏小夏只觉得自己浑身一震,萎靡的精神突然清明起来,脑子也从迷糊迟钝的状态突然变得清醒无比。
那个娃娃?
阿泽看了眼苏小夏,说:“这个娃娃吸了你一部分精魂,否则你不会闻到腐臭味……我没有时间了,他们将你骗到这里,是想对你不轨。小夏,快离开,现在就走!”
苏小夏哭着拼命地扑过去,却扑了个空……
阿泽就这样带着小善的身体,从窗户跳了出去,苏小夏扑到窗口往外看,除了一片漆黑,以及院子里影影绰绰的树枝,什么都没有,四周又恢复到了死一般的寂静。
苏小夏打开房间门,刚才还在走廊的镇长也不见踪影,她担心小善跟阿泽,快步下楼,跑到房子外面,依然什么都没看到。
眼前一片茫茫的黑夜,夜风苍凉,吹起苏小夏的长发。
她想起昔日阿泽总会在她说感觉冷时,撩起她的头发,然后将外套披到她的身上。
此时此刻,夜风吹得她几乎瑟瑟发抖,头发也一撩一撩地被风带起来,却不是阿泽的手,也没有他给自己的外套……
6
阿泽竟然成了怨灵……
苏小夏抱着膝盖,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哭到说不出话来。
突然苏小夏整个人都被人拽起来,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就被拉着往院子门口跑出去。苏小夏被扯得一路踉踉跄跄,只能跟着跑。
她大喊:“你是谁?”
那人回头冲她笑了笑,苏小夏不禁愣了愣,这人的眉眼竟然跟阿泽有点相像。
一直跑出镇长家所在那条街,那人才停下来,放开她的手,说:“到这里应该差不多了。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阿泽的表哥,林昕。”
苏小夏死死地盯着他,一语不发。她想起阿泽提过“林昕”这个名字,难道阿泽死后一直跟他在一起,而他看着阿泽变成怨灵?
苏小夏的目光太执着,还带着点咄咄逼人的感觉,林昕不由地缩了缩脑袋,摊手,“这样看着我干吗?我可是在救你。”
苏小夏垂眸,“阿泽不会伤害我。”
林昕道:“他叫你赶紧离开。”
苏小夏咬唇,“可是,小善是为了我来这里的,我要把她也带回去。”
林昕冷笑,“小善是什么人你还没明白?这两个晚上,要不是阿泽叫醒你,你只怕早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哼!她就算是命丧在这里也是活该。”
原来阿泽半夜叫她是因为她有危险……
苏小夏皱眉,她知道小善有问题,还有那个木头娃娃……但是她想亲口问小善为何要那样做,到底是为什么背叛了这份友情。
况且,若是小善因此死去,阿泽手上就沾了人命。纵使她对神鬼完全不懂,也知道鬼魂沾人命跟不沾人命是有本质区别的,她要去阻止阿泽。
想到这里,苏小夏转身又往镇长家跑去。
林昕追上来拉住她,说:“你疯了吗?我那么费劲拉你出来,你又跑回去?”
苏小夏想甩掉林昕的手,却怎么都甩不掉,林昕看似没用力气,却让她怎么也挣扎不开。
她又急又气,叫道:“林昕,你放开我,我要去阻止他!”
林昕却淡淡一笑,“晚了。”
远处火光冲起,正是镇长家的方向,火光映照了半边天空,一半火红,一半黑漆。整个小镇在这样黑红交半的色彩笼罩下,妖艳又诡异。
苏小夏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恨恨地盯了林昕一眼,林昕只摊开手,笑了笑。
两人正僵持间,前方出现一个人影,是小善。
她披头散发,整个人疯疯癫癫,一边笑一边叫:“都死了,烧死了,烧死了,哈哈哈……”
苏小夏冲过去,摇了摇小善的肩膀,小善对苏小夏的动作毫无回应,她依然目光呆滞,嘴里在不停地说着,“死了,死了……”
苏小夏求救地望了眼林昕,林昕叹了口气,掏出一个小瓶,在小善的鼻尖处晃了一下,没一会,小善便整个人瘫软在地,昏迷过去。
“走吧。”林昕扛起小善,便向镇外走去。
苏小夏装了一肚子疑问,她又望了眼不远处的火光,看到林昕走远,也只能跺跺脚,跟了上去。
林昕将她们都带到自己停在小镇外的车上,一路开车回苏小夏居住的城市。
苏小夏在后视镜里看着小镇渐渐越来越远,后面火光依然势头汹汹,她的手掌垂在腿边,紧紧地握成拳头。
这个小镇,实在不是一个好地方。
她轻声问林昕:“镇长他们,都会死吗?”
林昕冷哼一声,“杀人偿命,恶有恶报。”
苏小夏心中微震,镇长也好,林昕也好,他们好像都很轻视人命。
她艰涩地问道:“当年,镇长为什么会下那样的毒手?”
林昕的声音含着明显的怒气,“他儿子先天魂魄不全,阿泽跟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用特殊方法,能用阿泽的魂魄补全他儿子的魂魄。”
苏小夏闻言不由地怔住,她跟阿泽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日,当初两人在一起,都觉得这是命定的缘分。没想到,带来灾祸的,也是这个生日。
苏小夏颤声说:“所以,镇长让小善鼓动我回来,是又盯上我了吗?”
林昕冷笑,甩过一张照片。
苏小夏接过一看,是两家人的合影,小善的妈妈,小善,镇长一家人都在里面。
她捏着照片的手指用力到发白而不自知,“他们竟然是旧识。”
林昕冷笑,“何止旧识?小善还是镇长夫妇的干女儿。”
苏小夏转头看向后座昏迷中的小善。难怪她一定要住镇长家,而进了镇长家后就不怎么说话,是怕露陷吧?
一边是干爹妈,一边是认识一年多的好朋友,为他们背叛自己果然是理所应当。
苏小夏闭眼,一滴眼泪从眼角漫出来,“可是阿泽怎么办?他怎么办?”
林昕叹了口气,说:“放心吧,他不会有什么大事,阴界律法并不像阳界这么古板,讲究有仇报仇。况且,他不报仇,怨气不散,也去不了阴界……”
苏小夏听了,稍微放下担忧的心思。
林昕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不过看你这样子,也不枉他当年牺牲自己给你争取生机……”
苏小夏顿时让她泪流满面。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原来自己当年没有葬身火海却一人昏迷在街道,是阿泽牺牲自己换来的?
林昕轻笑,“别这样啊,当年可是我救的你。可惜回去已经来不及救他,镇长那老匹夫,竟然用不知哪弄来的术法封闭了那栋房子,我费了很大的劲才破开,进去已经晚了,只抢回了他的魂魄……”
说到这里,他又恨恨地看了眼小善,脸色变幻不停。
“阿泽放了她,我可不会。”他说着话,将车停在路边,掏出一张符,拍在小善的后颈窝,然后将她往路边一扔,发动车子。
苏小夏问:“你做了什么?”
林昕说:“没什么,就是略施小计,好让她乖乖去自首纵火烧了镇长的房子而已。”
苏小夏闭眼靠在座椅背上,心中百味交杂。
如果自己当初知道会是现在这般境况,还会回来这个小镇吗?恐怕也由不得她吧,自己已经被盯上,小善,镇长,岂会轻易放过自己?
7
林昕将她送回家后,又送枚护身玉给她。走前,他突然回头冲她笑得暧昧,“这个玉,今晚可别戴。”
苏小夏心中一动,不由地看向天空。
快天黑了呢,她的心情,突然雀跃起来,阿泽……
夜色深沉,当这个城市没了白日的喧嚣,寂静的房间窗帘无风自动。
“小夏……”
苏小夏猛地惊醒,“阿泽!”
“小夏,我要走了,来看看你……来跟你道别。”
苏小夏努力地瞪大眼睛,想将阿泽清晰地看进眼里,阿泽却依然隐在暗处。她除了一团黑影,什么都看不见。
苏小夏跳下床,阿泽突然急促出声:“别过来,人鬼殊途,太靠近会对你身体有损伤。”
苏小夏泪崩,她摇头,“我不怕,阿泽,我不怕啊……”
阿泽轻叹一口气,说:“小夏,忘了我,忘了这些事,好好生活,我……我该走了。”
苏小夏不管不顾地扑过去,却只抓到一片窗帘。
到这个时候,他还担心伤到自己,还担心自己会不快乐地度过余生。
她坐在地板上,低低,如哭泣般地笑起来,直笑到无法喘息,只剩剧烈咳嗽……
满屋的空荡寂寞,深夜的凉风从窗外吹进来,铺天盖地。那些曾经被刻意掩埋的记忆随着撕心裂肺的痛楚,潮水般席卷而至。
恍惚中,苏小夏想起那天阿泽第一次将她拥入怀中时,他温柔又坚定地对她说:“小夏,我一定会尽我所能,保你平安喜乐,护你一生一世。”
平安喜乐,一生一世。一字一句,历历在目。
他真的,倾尽所能去履行了那些承诺。这样的你,叫我如何放下开始新的生活?
苏小夏擦干脸上的眼泪,站起身,对着阿泽消失的方向喊道:“我答应你,会好好的,好好地寿终正寝,然后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