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黄了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09期“叶”专题活动。
叶鑫离开小瓦庄的时候,门前的小杨树才刚好种下满一年。
那是她三年级的时候,老师教了他们一首《小白杨》的歌。至今她还记得其中的一些歌词“在我当上优秀队员优秀的队员,小白杨也长得又高又壮,啊~小白杨,亲爱的小白杨,你同我一起成长,我要把你来歌唱。”
那时候风是冷的,可是她总是迎风唱着《小白杨》蹦着跳着就到了学校。
回家的路上时,邻居拉了一牛车的小杨树苗要到地里种。它们消瘦细弱在牛车上颠簸,皮肉里却冒着淙淙绿液,叶鑫硬是拦下牛车,向邻居央到了一棵最小的苗。
她挖坑、浇水、封土,一气呵成把小树苗种到了门前。那天晚上她是那样开心,兴奋,仿佛交到了一个特别棒的朋友,并暗自决定要和小树苗一同成长,长成一棵又粗又笔直的大树。
才一年的功夫,小树苗就粗壮了一些,熬过凛冽的冬天,迎来万物生长的春天,它的枝头已长成新绿,却在这新绿还未铺开之际就和它迎来了分离。
“小树苗,你一定要挺住,坚强,努力长大。”想着邻居的牛会突然冲撞过来挠痒,想着夏季的暴风大雨,秋季的干旱,冬日的寒风刺骨,叶鑫就担忧起来,可除了祝愿她似乎再也做不了其他。就像她要跟着这远房的亲戚南下一样,她除了服从似乎也做不了其他。
十五年就像转眼间。
转眼间她从十几岁的孩童变成了打工妹,转眼间小辫子变成了大波浪,转眼间,她梦想的又高又大的树变成了大票子。
票子握在手,天地任我走。
现在票子握在手里,家里是欢声笑语地迎她,乡邻是满眼的羡慕。
“妈,房子盖起来了,弟媳娶进门了,我可以回家了吗?”
叶鑫最后一次在电话里问。
“小杨树还好吗?”挂电话前叶鑫又问。
“好好,长得可好了,就是…”
叶鑫无语,手紧紧地握着手机贴在耳朵上听。
“就是盖房子碍事,你爸和你弟一起给它挪到了屋后的沟边了。”
叶鑫长长松了口气,也许大家都不喜欢挪窝,可哪由得自己。就像她不想离开家最后也离开了,不想离开最初的那家饭店最后也离开了,不想离开唯一想带她走的姓李的男人最后也离开了,不想离开那间狭小却独属于自己空间的出租屋最后也离开了。“活着就好。”她挂掉电话对自己说。
“活着最起码还能回来看看”,叶鑫拉着皮箱,穿着风衣,披着大波浪,踩着皮靴一路上想着。
说也奇怪,以前就是纯粹地想家,几乎一个月就要打一次电话,尤其是发工资了寄往家里,她都要问一下妈妈,能不能回家。
问着问着时间就从一个月延长到了一年,她想家吗?她问过自己,想爸妈兄妹吗?想邻里亲戚吗?
时间越久她越不想,她只是习惯性地问出了口,她只是想回来看看,看看小杨树是否同她一起长大,是否长得又高又大又笔直。
回到村里,几乎已经没人认得出她了,直到她的家人出来,直到她的妈妈叫出了她的名字,大家才恍然明白,原来这位就是叶鑫啊,一个被大家暗地里传来传去的女人,如今赫然地站在大家面前,大家竟有些不适应了,大家都是很一致地微笑着,并暗地里打量来打量去。
叶鑫就像走亲戚,曾经最熟悉的地方变得面目全非,如今一把戒尺立在心中,走在哪里,都在丈量着距离,回到这个家里也是一样。唯一不需要她丈量的大概就是屋后面的那棵树了。
她看大家都笑累了,自己就出来了,她绕过院墙,来到屋后的沟边,沟边赫然立着一棵又高又壮又笔直的杨树。
就在叶鑫抚摸着树干入神时,一个脚步声走来。叶鑫一看是当年送她树苗的邻居,正想着如何感谢合适呢,却听见邻居说“你父母也是奇怪,人家都是春天种树,他们却非要秋天种,种也就种呗,还种了这么一大棵树,能活成吗?”
能活成吗?叶鑫沿着树干往上看,一直看到树尖尖,枝头上还挂着斑驳的树叶,一阵风来,树叶哗啦啦地响,也有些纷纷飘落下来,有些飘到了水面随波而流,有些掉进了泥坑陷入其中,有些飘到了大路上任人踩,有些飘到了枯草中孤寂到枯烂。
叶鑫接住其中一片叶子,拽在手中,笑而无声,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