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玫瑰 | 第四章 堕落 <4>

4.15

“你还有真心吗？”他想也没想：“有。”“拿给我看。”他不动声色地摇着头，继续写着什么。“我想救你。”听到这里他才抬起头来，双眼中透出无奈：“我不懂你们的世界。”“至少你得试着理解啊！”他站起来：“你以为我不想理解吗？你以为我没有困扰吗？没有心吗？”他看到了我手里的紫色本子。“可能我真的不想理解，”他瘫倒在靠椅上：“这么多年了，我只想远离这些噩梦，远离你们……”

我失败了。

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外婆的领悟，但是我想，我们每个人都真的得做点什么，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我拿起本子，正准备阅读这些奇妙的故事，敲门声传来。

一个老爷爷撑着他单薄的身体站在门口，他很眼熟，嘴唇歪斜着，眉毛和头发都白了。他跛着脚走过来，是乞丐！

“枚瑰，我的公主！”他似乎忘记了我是谁，也不相信我不是枚瑰的事实。他开始忏悔。可能这就是他觉得正确，一定得去做的事吧？他说他是外婆的父亲，她从没跟我提到过这点。没有暗示，没有隐喻……

三十八年前的一个夜晚，他慌乱地收拾衣物。十岁的枚瑰坐在门口，他把自己想像成一个可恶的小偷，偷完东西就逃走了。他带着枚瑰的姐姐回头看了她最后一眼，不要后悔，不要再回头。她没有做声，他便安心了，毅然踏上了流离的路。他觉得自己做对了，他逃命，逃离一个诅咒。如果他决心告诉村里所有人这件事，他们就会感激他，但是他选择不这么做。他相信她自己能活下去，会有好人暗暗帮助她。

4.16

他走了好远的路，路过了一个又一个村庄，终于停下来，将身边的女孩托付给了别人。

看着陌生的月亮，他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他想到妻子，破碎的心已经疼得麻木了。稻田背后的城市五光十色，让人目眩。他朝着相反的方向往回走，路过了一个又一个村庄，终于停下来，他多希望时间会倒流，妻子还会坐在院子门口洗着衣服等他回家。

她看到枚瑰拿着一个小碗出现在门口，他马上躲进树荫里，大气不敢出。她走到田埂交叉的三角地，从田里舀了碗水浇到中间的一个小土堆上，蹲着看水渗进土里。夕阳下她的影子拉得老长，他庆幸自己还是能感到心碎的感觉。女孩仰头望向天空，她的口型像是在说：“妈妈，爸爸，再见。”他脚下一滑，整个身体摔到坡后面的石头上，摔断了腿。

很少有人愿意让他干活，他收入微薄，沦为乞丐。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他曾一直认为他为自己的懦弱和愧疚而活。他总是在夜晚偷偷将花不完的硬币放在她的房子旁边，这样他就能安全地帮助她了。一年一年过去，枚瑰渐渐长大了。那天下午，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过田埂，他不知哪来的勇气坐下来，希望她能发现他。他掏出几枚硬币，向房子那边甩去。看到她穿着水鞋径直朝田里走去，他的心几乎要跳出胸口，不自觉地勾起背，想把自己隐藏在奄奄一息的稻苗之后。她走到不远处那棵树，它已经从小树苗长成了一颗大树，他总是不忘记给它浇水，还记得它结的的梨酸酸的味道。她双手抱着树，周围的时间都静止了，天不是一般的蓝，没有一丝浮云，风声像亘古不变的旋律，事物因规律的变化而不变。的他的呼吸消失在那旋律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当枚瑰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她说的是：“我代表妈妈原谅你。你不是软弱，是刚强的真心。”

他还是恨她毁了自己的人生，但有一种无形的联系时不时提醒着他，就像对孩子母亲的思念，好像神在说：要活着，哪怕带着痛苦与罪恶。他知道：来世可能不会再像这一次这样痛苦，可他总觉得这样才能满足自己的内心。他一直在逃避，因为一旦他选择放弃，他盛装的爱便随他一起淡去，他要为爱与软弱而活。软弱是柔软，柔软是真心，真心是刚强。

“你想要什么？”“团圆。”我可怜他：“我代表她原谅你。”他身子一震，随即勾起腰来，不敢相信听到的话，转过头来看着我。这一刻，他终于看清我是谁了，他的眸子恢复了之前的纯洁明亮：“我感觉到她消失了。”

顿时我感到一阵空虚，身体轻得快要飘起来，只剩一具空壳。“不，她的灵魂还在这里面，”我拿起紫色小本子，它在他忏悔的时候变得烫手：“你摸摸看，它有反应！”他摇摇头，指着我的脑袋说：“她应该在这里。”

她消失了？不，她还活着。我摸不着头脑，他怎么知道外婆给我讲故事的？又是怎么知道她要消失的？我掐了大腿一下，不是梦。

4.17

外婆的父亲离开不久，张柳泉出现在门口。我们自大学毕业后很少联系。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改变了我们。我自认为现在我在她眼里是什么样子是难以想像的。

她坐下来，看着地上潮湿的痕迹：“三年了。”“是啊，三年了。”她叹着气拿起紫色日记本，她画上了淡妆，看上去更甜美了。突然间气氛沉默得可怕。她尴尬地笑出了声：“上个月我去做了手术，现在视力完全恢复了。”我微笑，无言以对。“你的病？”柳泉挽了挽头发，低下眼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我一直在找你们。”我顿觉不可思议：“是我们一直在找你呀！”

她抬起头定定看着我：“我知道。”有时候无言胜过过分的表达，现在就是这样，她眼里装了很多东西，我一下子说不上来，但我已经知道我一定要原谅她了。“我做梦，像是出现在另一些人生里，穿越时空一样。”余光里，她竟笑起来：“这是好事呀！”我不说话，找不到言语来表达。看着对面的书柜，我也出乎意料地笑了。

“这些让你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吗？”“不是，感觉像……寄居在好多个不同时空里的我，有时候还会去外婆那里。”

柳泉翻开外婆的日记，漫不经心地浏览着，我没有阻止她。她斜过眼读懂了我的表情：“你在犹豫。”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的眉头越来越紧，突然合上日记：“你不能读这些。”我以为她会喜欢这些故事。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它，怎么可能就此放弃。“还给我，那是我的。”“里面都是些什么？那不是你外婆写的，她被药物控制了，完全不是她的本意。”她急的眼泪都流了出来，不住地摇头。

“外婆从来没有吃过药，医生告诉我的。”她不信我：“你不够清醒。”“那李诚怎么办？”她愣住：“他在哪？”“我……图书馆……我真的记不清了，我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了，他变成了一只爱的白鸟。”

她向后退去，点点头，叫人来拦住我。她带着外婆的日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我心里千头万绪。她怎么能这样？我本该归于平静的故事，怎么又跳出这么个伏笔？

4.18

第二天一大早。“我要出院！”“我们从不锁门。”疯了疯了，这世界疯了，我后悔昨晚没有逃跑。我直奔图书馆，因为昨晚我不经意给她的暗示。图书管理员一看到我就招呼我过去：“禾青，有人想把这些给你。今早来的时候就被放在门口了。”一封写有我名字的信，还有一本熟悉的蓝色笔记本。我打开信封，里面装着一张蓝色墨水写成的信……

我最好的朋友：

我知道外婆在你心中的地位，也了解诅咒的厉害，但我情愿称它为“祝福”。还记得大学里我们一起研究怎么破除你身上的诅咒吗？但是现在重新获得它们，读那些本不属于你的故事……不值得。我绝不能让它发生。就是因为它我们才破裂不堪，这次让我们一起打破它，好吗？

你知道吗？你的灵魂是我见过最独一无二的，或许受到她的故事影响过深，而分不清哪些是你生来就有的。我不希望你的本质被你自己抹杀，所以请重新发现你自己，拥抱你所拥有的，抛弃不应该在你身体里的。至少……我们都有与他们的回忆，这些还不够吗？

我记得当我第一次看清这个世界的时候，每一道风景都是那么美丽，我没有失去自己，而是继续坚强的活着。而在这之前，我已经看得清世上最美的东西，也早就知道我存在的使命，让我们把世界变得更美好吧。请你找回自我，用自己的眼睛看清这个美丽的世界。

爱你的张柳泉

我翻开了蓝色笔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