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苗3组 A09 如果不是你，我现在会是在哪里？

已经4年半没有见她，无数次地设想再见到她时的场景。

敲屋门进来，一定是厨房里，迎出一个人影，伴着干脆利落，爽朗的大嗓门，“来啦？”迎着我爸爸妈妈和弟弟往里坐，似乎刚才繁忙的午餐准备工作已经就绪，终于可以脱身好好地陪我们。

电视开着，茶已泡上，水果也准备好了 ，孙子孙女们都跑出去玩，只等上饭回来。老伯安然坐着，同样开心看到我们来，她抓起水果不由分说一人手里塞一个，这才坐下天南海北地聊起来。

吃完饭，谁站起来要收拾都被她严辞喝止，“去！出去说话！不用帮忙啊，你不知道放哪儿！”

语笑晏晏，神情慈爱，说话麻辣，做事果敢，非黑即白，热心实干。

这就是我的大娘。改变我一生的人。

小时候的我是个书痴，走着路看书，看着书睡着，饭桌上看书，去别人家也拿着书，不分场合，也不拘什么书。结果文科拔尖，理科垫底，偏科得厉害。

爸妈拿我无可奈何，每每带去大伯家数落我“无可救药，该看啥书不看啥书”。单单大娘总是护着我说  ，“爱看书的孩子聪明！我就喜欢鸣鸣！我就看好她，将来比恁谁都强！”

20年后，我在线下一场演讲课上看到一则TED演讲视频。年近四十的男演讲者因为奶奶郑重的话“孩子，记住你是那么与众不同。答应奶奶 ，永远不要喝酒。”  一辈子真的滴酒不沾。

看到这中间别人劝他喝酒的趣事 和他幽默的自嘲，同为成年人的大家心领神会、哄堂大笑，身旁的男士大声凑趣 “他不可能一滴酒都没喝过！开玩笑！”

灯光幽暗的会议室里 ，我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我真的相信。

你不知道年幼时候的一句话、一点爱、一个信念，会有多么强大的力量。

高考前夕 ，我被繁重的课业和身边同学们拼死的努力逼得喘不过气。心里明明白白 ，因为偏科严重 ，高考又执行标准分，我肯定上不了好大学。

分分钟都在绝望里挣扎，偏偏还要捱过一百个世纪。

再也不想经历高考。那是我心里唯一的愿望。

结果也真的让爸妈特别失望，那真是死一般的难过。

是大娘打消了霸权主义爸妈让我复读的想法，“孩子努力了就够了”。

大学毕业工作后我仍想方设法考研，即使在职也要和应届毕业生一样通过全国统一研究生资格考试。

我想证明给大娘看，我一直在努力，你对这个孩子的信任和体谅没错！

第一次参加工作，大娘和爸妈开车三百多公里送我到陌生的三线小城市。

车上沉默着，我知道爸妈不舍得姑娘离开身边。

大娘突然说：“妮 ，咱不是为了混吃混玩来这个地方的，离家那么远，咱的目的是离开这里去更好的地方。记住了吗？”

内向木讷的我一直记得她振奋坚定的语气，和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

是的，大娘  ，我记住了。

从事业编到公务员，从县到市到省二级机构到省厅，从比家乡还小的三线城市到省会郊区到繁华行政区，我没耽于安乐，我也会怀揣野心，都是因为你啊！

是大娘，出门偷偷塞我怀里好几百块，“去买书看，想看啥买啥，别给你爸妈说”；

是大娘，不想打击我信心，悄悄改了我高考第一志愿，让我能顺利录取；

是大娘 ，找自己所有的人脉关系 ，拜托别人照顾这个刚大学毕业就到人生地不熟的单位工作，只知看书不懂人情世故的傻姑娘。

……

以至于回忆起来，我人生每个需要支持和帮助的重要时刻都有大娘的身影。

每次面对困难我自然而然就在想，如果大娘面对这件事该怎么做？

每次回老家， 我都想着给她带份礼品，好登门拜访，再一次亲切地给她捏着肩膀，边听熟悉的嬉笑怒骂。

……

可是墓园的树已经一人多高了，孝顺的哥哥姐姐把那里清扫得一尘不染，没有钥匙闲杂人等进不到树林深处的墓地 ，所以那里也是清幽的。

想起最后一次见大娘竟然是在给别的亲戚走坟，看我站她身边打招呼 ，亲切地撞一下我的肩膀，压低声音说：“傻闺女，快点要个孩子吧，不小啦！”

言犹在耳，而宝宝马上都快两岁了。

大娘发生意外的临终遗言也是明明白白，对匆忙赶来痛哭流涕的大哥说：“不中啦儿，别折腾啦”。

她的遗物少得可怜，干了一辈子公职、住着两层大院子、三个孩子、六个孙子孙女的她，皮带只有一条，袜子寥寥几双，除了衣物和洗漱用品，少有个人的东西。

想好就做、一直付出、热烈潇洒、明白利落，我只有从自己身上越来越像你的地方寻找你、怀念你。

如果没有你，我会是在哪里？做着什么事？又会是如何一番模样？

不，你从未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