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水千尺,不及君情
文/冯炜莹
(首发于《恋恋中国风丶豆蔻 》主题书友情cp,题目《你寄素帛一匹,我绣欢颜一张》)
在博物馆赏砚时读到一句砚铭:“友石者君,君我友,淡若水,斯可久。”
寥寥几字,被人庄重温柔地刻在素古深沉的砚底,仿佛眼前一个人清凌凌如水,飘飘乎若仙,寂寂然似木,长身玉立,跃然尘外,却只与你深情对视。
淡若水,斯可久。君子之交莫不如此。
忽而想起当初游园时见到的对弈雕塑。两位古人相对而坐,或深思,或落子,一旁的桂花落满棋盘,莫名地就为这组雕像添了几许生气。而作为远来客的我们,默然静立,不言一词,不知是凝思棋路,还是花香太温心宁神,皆不忍出声。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那么幽深静谧舒适得让人即使知道是非真人博弈却仍不忍打扰的氛围,我终于在此刻明了——这,便是淡若水的“友”吧!
如水般静,如水般明澈,如水般柔的情谊,便似水,投石也好,划桨也罢,涟漪层层,却如何也容不下旁人的插足。
据清代袁枚《随园诗话补遗》记载,唐天宝年间,泾县豪士汪伦听说大诗人李白南下旅居南陵叔父李冰阳家,写信给李白:“先生好游乎?此地有十里桃花。先生好饮乎?此地有万家酒店。”李白欣然往。到了泾县,李白问汪伦桃园酒家在何处,汪伦答:“桃花是潭水的名字,并无桃花。万家是店主人姓万,并无万家酒店。”引李白大笑。
能否与之为友亦是讲究缘分的,李白爱桃花爱美酒,汪伦心思活络知人所好,两人皆大气有礼,不拘小节,初见时满上一杯茶,举起一壶酒,饮下便是友了,无谓桃花与美酒,友情更妙不可言。
想着他们会约在临水小阁里,伴有几枝花,几丛竹,有好月色,有素纹碟,有酒茶数瓯,有宣有砚,醉去酣卧,醒来写山画水。寻常风月,等闲谈笑,眼前人是称意人,相宜相悦,乃人生最美佳境。
于是才有那首《赠汪伦》吧: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此类相宜的好,更有俞伯牙与钟子期。高山流水遇伯牙,奈何钟期没,从此无知音。此生唯有那一段短短相遇的光阴是宁谧相惜的。像一盏初荷,开在池塘里;像一只飞鸟,落在远山上;像一簇烛火,坐在月色里;像一行字,印在诗行间。
我想一年后钟子期失约那日的天气,一定落了一场梧桐雨,滴滴答答生着烟,生着寂寥,也生云白花清月朗的念。幽人谈素琴,婉约悲风调,共鸣寒松吟,人去楼空,留伯牙一人为他,奏最后一曲古琴,叹:“摔碎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对谁弹!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
东坡说人生赏心事,其中有抚琴听者知音。一辈子徜徉琴音里,不及一句懂得来得欢喜深情。友情在许多时候比爱情更贴心,更长远,更无私。
世人提纳兰与沈宛皆关乎爱情。我以为,不妨说他们亦友。
纳兰长于诗,沈宛精通词;纳兰忧于思,沈宛善人意。
才华相当,博弈可,对诗可,吟唱可,诉衷情可。纳兰是幸运的,世上知心爱人最难寻,他却得了佳人如此——
你寄来素帛一匹,我绣下欢颜一张。你送来白宣一页,我画下知心一颗。你沏来清茶一壶,我奉上岁月几轮,你远远地等待,我匆匆地赴约。生生世世,相知相随。
比起其他的情人,纳兰与沈宛更多的是倾诉谈心,而不是风花雪月。
也只有友人与友人之间会存在长久的静笃温定,因为友情比起爱情更多一层理解包容,少一层独占欲与控制欲,不谈门当户对,有夜的旖旎,更有月的皎洁。
今年三月,远在浙江的文友捎来邀请函:“樱花已漫天,你怎还不来?”
方忆起曾与她说起过对樱的痴,却不想她惦念了近一年,直至她的城市樱花吹雪才悄悄敲来一行字,只为等我赴最美的花宴——“快些来吧,让我带你到我的校园走走。”
那一刻是真的希望抛下一身琐事,踏上火车赶往樱海里,去见一见这年长我两岁而素未谋面的友人。
最初与她,不过是博客偶遇的陌生人,像两朵浮萍,被风吹来,被水漾去,各自戴着文字的面纱,不知音容却可以一同案前誊写蒹葭清水词,醉卧闻花,千里予一个寒天的拥抱。
虚幻又真实的情,不见却安心的友。此生有一个,已是满足,而我有幸,有那么几段清川般的相遇,如花色点额,美不可方物,妙不可言传。
我的钥匙上总挂着一件物什,是与朋友一同叫师傅刻的桃木雕刻。当时,师傅刻了我们的姓氏复又刻意添上一枝小茉莉。不由问,为何是茉莉?
记得很喜欢他的回答,他说:“茉莉,谐音莫离,莫相离。而且它清香纯白似少年,寓意友情最合适不过。”
随着步履,钥匙叮当作响,清越如笑,朗朗如筝,轻快得仿佛在念一句诗——惟愿君心似我心,定不减,少年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