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衰老

我这人很自信，尽管皱纹一大把了，头发也白了，看书估计也快要戴上老花镜了，不自觉地开始这儿不舒服那儿不爽了，但我从没有觉得自己老。

参加儿子的家长会，家长们都是八零后，混在他们中间，觉得我跟他们好像相差无已于是也是八零后了；去培训中心学习，好多学员是九零后，跟他们一起混，他们整天“姐姐姐姐”叫得我心花怒放，觉得自己跟九零后也差不了多少；跟着女儿一起混，整天谈论着男神女神，高考复习，目标梦想，各式解题方法，各种测试总结，惹得我激情澎湃，跃跃欲试，好像还有很高的梦想等着我，于是我觉得自己跟零零后也能接轨了；回到家里跟儿子一起混，整天玩着枪战，读着儿童读物，女儿更说我的智商退化到少儿水平，于是觉得自己就是整一个一零后了；跟着先生一起混，想起来撒个娇卖个萌外带嗲两句，觉得自己还是恋爱期正当时的青春期美少女

可当那天参加女儿学校的成人礼仪式，跟真正的同龄人在一起时，我发现我纯粹是在自欺欺人!

放眼望去，前后左右都是人到中年的大叔大妈，苍老远远超过我的预期，大叔们挺着肚子，头发花白，满脸沧桑，大妈们不施粉黛，没有高跟鞋，没有精心准备的衣服，进入茫茫人流中，你压根就不能分出谁是谁。而我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位妥妥的标准的大妈，一位走在人群中你根本不可能注意到的大妈！

我老了吗？我老了吗？一时间，我竟有些不相信此情此景此时此刻是真实的，不相信我就是他们之中的一员，我竟与他们差不多同岁。

于是我敢紧拿出手机自拍了一张，想确认一下！不美颜，脸上的麻子清晰可见，绝对人到中年！不行，得删除！美颜相机打开，肤白眼大貌美的青春美少女立即出现！这不还是自欺欺人吗？

我尴尬地同先生笑笑，先生坏笑着说：“你比他们年轻多了，真实年龄先放一边，心理年龄永远十八，女神级别的呢。”

我看了他一眼，用力掐了他一下：“女神经还差不多。”

“女神经好哇，对生活永远充满激情，多难得啊！”

突然间心里有一种恐惧，不是对自己容颜已逝的恐惧，而是对死亡的恐惧。我的前面还有爹妈和公婆。我都已经老成这样了，他们岂不是更老了？他们终将离我而去，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谁知道？当那一天到来，我该怎么办？我准备好了吗？

中国人是避讳谈死亡的，我们只有对生的教育，从来没有死亡教育。我们没有宗教信仰，我们从不会相信人死后灵魂会升天，会在另外一个世界里重新生活。因此我们不知道怎样面对死亡，不知道怎样告诉自己的孩子什么是死亡，也从来不敢在即将老去的人面前谈论死亡，因为这有可能被认为是对老人的大不敬。

任何人对死亡都是恐惧的。记得我小的时候，每当想到有一天我会离开这个世界、再也见不到父母亲人、再也见不到太阳月亮、再也见不到花红柳绿、眼前一片漆黑、永永远远地闭上眼晴躺在黑暗里时，我就浑身颤栗，哭泣不已。没人告诉我什么是死亡，也没人告诉我什么时间我会死亡。因此这种困境折磨了我好多年，我从不敢告诉父母，更不敢告诉他人。直到长大了自己对生死有了自己的理解，这种恐惧才从心头逐渐消失。

成人了才发现，其实死亡并一定不可怕，可怕的是人老后临终前的那段时间。如果身体好一切能够自理并没有什么大的病痛折磨你自己能去上卫生间，那就是幸福终老。如果不能，那将是人生中最悲惨的事情了。不仅是在中国，任何国家都一样，过度医疗，想尽一切办法维持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的生命是一种常态，因为这是一种人道。

前段时间台湾著名节目主持人傅达仁的家人公开了他去年6月份在瑞士执行安乐死的画面，傅先生生前一直推动安乐死的理念，去逝时已经85岁高龄，因为病痛的折磨，获得了家人的支持后做出了这种选择。网友们大力支持傅先生，有生的勇气，也有死的勇气，真正诠释了什么叫有尊严地活着。可是，死去的人是解脱了，活着的人却无法安心，他的太太他的子女每每看到这段视频便痛不欲生。心理上的伦理道德上的良心上的挣扎让他的家人无法安宁。

可是，当人真的到了一定的程度，临终的生命没有任何质量、活着就是一种痛苦，该怎么办？就如我的一位朋友说的一样，他家的老人五年了，除了眼睛会动，其他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活动，每天通过鼻饲维持生命，是放弃治疗还是维持生命，谁能做出选择？在这种痛苦的状态下，病人愿意维持自己的生命还是希望放弃？谁人又知道？这种状况对生者对逝者都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正如巴金先生一样，生前在医院里躺了好多年，自己多次有意愿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不想这么痛苦地活着，但无人答应，巴老就这么一直在医院的病床上躺到101岁生命终结。

其实生命有多长并不是非常重要，生命的质量有多高才真正关乎着一个人幸福的感受。善终不是活得有多长而是好好地活到终点。在终点前的这段时间，你的行动是自由的，你是可以做你想做的力所能及的事情的，你是可以完成以前你没有完成的心愿的，你是可以跟家人在一起的，而不是冰冷地躺在一系列的维持生命的仪器之中。

从这一点上来说，琼瑶想拔掉先生平鑫涛的鼻饲让先生平静地离开人世也是没有错误的，因为这是他俩曾经的约定。

对于幸福，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感受。幸福关乎一个人活着的理由。那些理由不仅仅是在生命的开始或者是生命的旺盛期，而是在生命的整个过程中，尤其是在生命的尽头或生命衰弱之时你自己真正的感受。

哎呀，乱七八糟地想了这么多，父母在遥远的老家，心里隐隐地担心了起来。于是我立即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只是想有一搭无一搭地聊一会儿，以确认他们一切都好，鼓励他们多锻炼保持好身体好情怀。当妈妈猜出我的心思之后，哈哈大笑起来：“我觉得我自己还年轻着呢，身体还好着呢，十八就不说了，也就才四十来岁，你怎么会老呢？我的女儿永远是世界上最年轻最漂亮的。我跟你爸俩的日子过得甜着呢，你爸天天让着我，什么也不让我做，别担心我们。”

哈哈，还有一位不服老的！我那既会撒娇又会卖萌的妈此时在我爸面前也就才十八！

于是，我那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爹妈很开朗，身体也很健康，老两口又很恩爱，于是又想想，人老了也并没有那么可怕，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