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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戈旧事

2020-04-19  本文已影响0人  锦色_ls

我第一次见到夫戈的时候是在冬天,上海下了雪,细细密密的雪积在树枝上,细长些的枝干被压得微微弯,风一吹,晃晃悠悠落一地。小区附近修路,原本夜跑的路被封了,不得已,换了条人迹少的河边小路。夫戈就坐在这河边积雪的树枝上,在风里荡着。

我从不主动与妖怪说话,所以夫戈,我也只当看不见。

我日日夜跑,夫戈日日在那树干上坐着,盯着那河水看,我经过时,树上的积雪偶尔掉几片钻进我脖子里,冷得人神清气爽。

跑过一整个冬天,我习惯了这条路,也习惯了头顶上的夫戈。春天来的时候,河边一排的棣棠花开得很是好看,我寻了个休息日,终于在白日里去见了夫戈。

夫戈很好看,是个标准的美人,夜里看上去时周身总隐着盈盈流光,白天瞧不见这流光,倒是能看清楚她秀美的脸,耳边还别了一朵黄色的棣棠花。

“这花很好看是不是?”

这是夫戈与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一时愣住,不知该回还是不该回。

“我晓得,你看得见我。”

这是夫戈与我说的第二句话。

我转身看向她,她坐在树枝上,荡着脚,眉眼弯弯。

“你的眼睛很特别,冬天你第一次来时我便发现了,琥珀色的眸子,里面映出了我,与他一样。”

这是夫戈与我说的第三句话,叫人捉摸不透。

“你,为什么一直坐在这里,不去别处?”

“我在等人。”

夫戈确实在等人,等一个人,而不是等一个妖,这是我后来知道的。

“他的眼睛与你一样,琥珀色的瞳孔,第一次见他时,他还是个孩子,远远的,问我:‘姐姐你为什么坐在树上?’可把我吓坏了呢,我想,一个凡人怎么能看得见我呢?”

我夜跑的计划变了,延长了一个小时,坐在树下,听夫戈说话,说她跟他的故事,头顶上夫戈的脚荡来荡去,是可察见的愉悦。

“他给我带了很多凡间新奇的小玩意儿,我很开心。以前我只在这树上坐着,管着这片棣棠花,抽芽,开花,落花,枯萎,从来没人跟我说过话,一坐就是几十年,在风里、雨里、雪里,等春来,等秋去。他来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后来他说他要去读书,很远,以后就不来了,我很难过,那几年的棣棠花都开得不好看呢。”

我躺在草地上,头顶是夏夜浩瀚的星河,凉凉的风吹着,夫戈晃悠在树枝上,流光盈盈,旁人瞧不见这好看的景象,真可惜。

“他又回来了,给我带了糖,他说是他的喜糖,他结婚了。好多年不见,他长高了很多。他的糖,后来我吃了,不甜,不喜。”

“他没再离开过,但是他身边多了一个人,他带着那个姑娘来河边散步,我与他说话他不再应我,但是我分明从他琥珀色的眸子里看到了我自己,我不是很懂,也不知道做什么才好,只得开了好多花,那几十年的棣棠花期特别长,花朵又大又饱满,我想他看到花是不是就能抬头看看我了。”

上海的秋天很短暂,但总归也是萧瑟的,夜里风凉,我紧了紧大衣,靠在树干上,继续听夫戈的故事。

“他老了,头发白了,步子也蹒跚了,来的越来越少,慢慢的,就不来了。我想去找他,但是我又不能够,我一走,这一片的棣棠花就枯了,明年、后年也都不会再发芽了呢。”

“我又等了三年,我将棣棠花开得更好看,他还是没来,倒是周边的游客越来越多,吵得人脑仁疼。”

“再后来,来了个少年,与他生得极像,但是,没有琥珀色的眸子,我知道,他看不见我。他从南头开始数,数到第十七棵树,放了一封信,一朵干皱的棣棠花。”

“信上说,等这河水干涸,他就回来看我,他叫我等他。”

下雪了,我撑了伞,雪花飘飘洒洒,我伸手接了一朵,近手即化,到底是无根花。棣棠花神,倚花而活,花枯了,还有什么神呢?

“那个少年,他叫念棠。”

……

夫戈的故事说完了,冬夜真冷啊,我哈了口气搓搓手,抬头问道:“那个少年是什么时候来送的信?”

“六十年前。”

我顿了顿,一时语塞,看着头顶上流光跳动的夫戈,笑意盈盈,眉眼弯弯。妖怪,总归是不能理解凡人的生老病死的。

“你说,六十年了,这条小河水为什么还是流不尽呢?”

“些许,再过六十年,就流尽了。”我哑着嗓子胡乱应了句。

“嗯,我觉得你说得对。”夫戈晃悠着双腿,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夫戈还跟从前一样,在风里、雨里、雪里,等春来,等秋去,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个,等他来。

夫戈啊,你知道黄浦江吗?你知道东海吗?这不起眼的小河连接是黄浦江呀,汇入的是东海呢。

海,怎么干涸呢?

夫戈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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